苏云绮执黑子,指尖温凉的玉石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她看着对面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心中暗道:“这位爷,还真是会请君入瓮啊。一句‘一同入局,执子博弈’,便想将我绑上他那艘不知驶向何方的贼船?”
她苏云绮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娇女。
夺嫡之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如今重生一世,只想为苏家报仇雪恨,守护好尚在的亲人,并不想过早地卷入这滩浑水。
只是……
苏云绮的目光再次落在棋盘上。
晋王这局棋,布得确实精妙。看似白子占尽优势,将黑子团团围困,实则在西北角留下了一处隐蔽的“气眼”。若能巧妙利用,黑子便能绝处逢生,甚至反败为胜。
这何尝不像她如今的处境?
苏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暗流汹涌。柳承志狼子野心,顾明远和柳若烟那对狗男女虎视眈眈,前世苏家覆灭的阴影,如同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而晋王景程,这位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城府深沉的王爷,此刻抛出的这根“橄榄枝”,又何尝不是她眼前的一处“气眼”?
是借力打力,与虎谋皮,还是明哲保身,另寻他路?
苏云绮的指尖在棋盒中轻轻摩挲,最终,她拈起一枚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了那处“气眼”之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画舫内格外清晰。
“王爷棋艺高超,云绮才疏学浅,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与王爷手谈一局。只是,棋局变幻莫测,胜负难料,还望王爷……手下留情才是。”
苏云绮抬眸,对着景程嫣然一笑,那笑容,自信而从容,带着几分不容小觑的锋芒。
景程看着她落下的那一子,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随即哈哈一笑:“苏大小姐果然是苏大小姐,胆识过人,本王佩服!好,今日你我便在这上元灯火之中,好好下一盘棋。至于手下留情嘛……”
他顿了顿,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棋盘之上,无父子,亦无君臣。苏大小姐若想赢本王,可要拿出真本事来才是。”
“那是自然。”苏云绮微微颔首,也不再客套,凝神看向棋盘,开始认真思索下一步的棋路。
画舫内,一时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以及两人偶尔的低语。
苏云绮前世便精通琴棋书画,棋艺在京中贵女中也是出类拔萃。
重生之后,更多了几分沉稳与算计,棋风也变得更加凌厉果决。
而晋王景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暗藏玄机,滴水不漏。
他的棋风,如同他的人一般,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深不可测,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引入陷阱,再无翻身之地。
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时而和风细雨,温情脉脉;时而杀机四伏,剑拔弩张。
苏云绮越下越是心惊。
她发现,晋王景程的棋力,远在她之上。
他似乎总能看穿她的每一步棋路,提前布下陷阱,让她防不胜防。
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要陷入绝境,却又总能在最后关头,凭借着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前世积累的经验,险之又险地化解危机,甚至反戈一击。
景程看着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眼前一亮,时而又懊恼不已的模样,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发现,这个苏大小姐,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她不仅聪慧过人,才情横溢,更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不畏强权,迎难而上的韧劲和风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探究。
“苏大小姐,”景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这棋风,倒是与寻常大家闺秀不同。寻常女子下棋,多是温婉柔顺,以守为攻。而你的棋,却带着一股……嗯,不让须眉的杀伐果断。莫不是……受了镇国公的影响?”
苏云绮闻言,手中的棋子微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王爷谬赞了。家父乃是武将,云绮自幼耳濡目染,行事作风,难免带了几分将门的爽利。只是,这棋盘之上,终究是智慧的较量,与男女无关,与身份无关。”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承认了父亲对她的影响,又表明了自己在棋道上的自信。
“说得好!”景程抚掌赞道,“棋盘之上,确实只论智慧,无关其他。苏大小姐这份见识,便已胜过京中无数须眉男子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棋局如人生。苏大小姐可知,有时候,退一步,并非是软弱,而是为了更好地进攻。一味地勇往直前,固然可嘉,却也容易……玉石俱焚。”
他这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提醒苏云绮,行事莫要太过激进,以免引火烧身。
苏云绮心中一凛,她知道,晋王这是在点她。
她重生以来,虽然行事小心谨慎,但那股复仇的火焰,却始终在她心中燃烧,难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锋芒。
“多谢王爷指点,云绮受教了。”苏云绮微微垂眸,恭顺地说道,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这位晋王殿下,究竟是真的在提点她,还是在试探她?
“苏大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景程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继续落子。
两人又下了数十手,棋盘上的局势已是胶着不堪,难分胜负。
苏云绮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的脑力已经快要耗尽。
而对面的晋王,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这场激烈的厮杀,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轻松的消遣。
“看来,今日这局棋,是要和了。”苏云绮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再下下去,她必输无疑。与其输得难看,不如……及时止损。
景程闻言,挑了挑眉,也不勉强,只是笑道:“苏大小姐棋艺精湛,能与本王战至如此地步,已是殊为不易。今日这局棋,便算作平手如何?”
他这话,看似是给苏云绮台阶下,实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
苏云绮心中暗道:“平手?明明是我技不如人,快要输了,你倒会做好人。”
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福:“多谢王爷承让。”
“苏大小姐不必客气。”景程站起身,走到船舷边,望着窗外璀璨的灯火,悠悠说道:“今日上元佳节,能与苏大小姐在此手谈一局,实乃人生快事。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时辰也不早了,本王也该回府了。”
苏云绮闻言,也站起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跟这位爷待在一起,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她正要开口告辞,却见景程忽然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支小巧精致的玉簪,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支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花簪,梅花的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花蕊处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红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苏云绮看着那支玉簪,有些不明所以。
景程嘴角微扬,桃花眼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苏大小姐今日一袭海棠红斗篷,明艳动人,只是这发间的首饰,似乎略显素净了些。本王这支梅花簪,虽然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倒也还算雅致,便赠予苏大小姐,聊表今日棋逢对手之意,如何?”
他说着,竟不待苏云绮反应,便上前一步,亲手将那支梅花簪,轻轻插入了苏云绮乌黑的发髻之中。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苏云绮温热的耳垂,带来一阵微麻的酥痒。
苏云绮的身子猛地一僵,脸颊瞬间飞上了两抹红霞,心跳也漏了好几拍。
这个晋王!他……他怎么能如此……孟浪?!
男女授受不亲,他竟然亲手为她簪发!这若是传了出去,她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画舫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暧昧和……危险。
景程看着苏云绮那又羞又恼,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苏云绮,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果然很配。苏大小姐,这支簪子,你戴着,比放在本王那里,好看多了。”
苏云绮:“……”
她现在很想一巴掌拍飞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一般的男人!
“王爷!”苏云绮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此礼太过贵重,臣女愧不敢受。还请王爷……收回。”
她说着,便要伸手去拔头上的簪子。
“苏大小姐,”景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无收回之理。苏大小姐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只是……本王会很伤心的。”
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此刻竟带着几分委屈和……无辜?
苏云绮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阵头疼。
这位爷,是吃定了她不敢真的把簪子扔了吗?
“王爷……”苏云绮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景程打断了。
“苏大小姐,”景程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今日的棋局,虽然未分胜负,但本王……很尽兴。本王期待着,与苏大小姐的下一局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支簪子,便算是……下一局棋的‘彩头’吧。若是苏大小姐能赢了本王,本王……还有重赏。”
说完,他便不再给苏云绮拒绝的机会,转身对船舱外的子安吩咐道:“子安,送苏大小姐回府。”
“是,王爷。”子安恭敬地应下。
景程深深地看了苏云绮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便先行下了画舫,融入了夜色之中。
苏云绮站在原地,伸手抚上发间的梅花簪,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晋王景程,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
他时而温文尔雅,时而戏谑不羁,时而又霸道强势,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他今日此举,究竟是单纯的心血来潮,还是……另有深意?
“小姐,我们……也该回府了。”画屏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脸上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丝的八卦。
她总觉得,自家小姐和这位晋王殿下之间,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了!
苏云绮回过神,点了点头,在子安和画屏的搀扶下,下了画舫。
回去的路上,苏云绮一直沉默不语,脑中却在飞快地思索着。
晋王送她的这支梅花簪,她该如何处置?
戴着?太过招摇,定会引来非议。
收起来?又似乎辜负了晋王的一番“美意”,而且,她总觉得,这支簪子,或许会成为她与晋王之间,某种特殊的“信物”。
“罢了罢了,不想了。”苏云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苏云绮两世为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晋王,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这样想着,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回到镇国公府,苏云绮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取下发间的那支梅花簪,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玉质温润,雕工精巧,花蕊处的红宝石更是画龙点睛之笔,确实是一支不可多得的佳品。
只是,这簪子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让她有些……头疼。
“小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画屏端着一杯热牛乳走了进来。
苏云绮将簪子放进一个精致的锦盒中,锁进了妆匣的最深处,然后接过牛乳,一饮而尽。
“画屏,”她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晋王殿下今日送我这支簪子,是何用意?”
画屏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奴婢愚钝,猜不透王爷的心思。不过……奴婢瞧着,王爷对小姐您,似乎……很不一样呢。”
“不一样?”苏云绮挑了挑眉,“哪里不一样?”
画屏认真地说道:“王爷看小姐您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那眼神里,有欣赏,有探究,还有……还有一丝奴婢也说不清楚的东西。而且,王爷今日还亲手为小姐您簪发……这……这在咱们大夏,可是只有情投意合的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啊!”
苏云绮闻言,心中不由得一动。
情投意合?她和晋王?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下了几局棋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情投意合?
“你这丫头,休要胡说。”苏云绮嗔了画屏一眼,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红晕,“王爷身份尊贵,行事不拘小节,或许……或许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你可莫要到外面去乱嚼舌根,败坏了王爷和我的名声。”
“是是是,奴婢知道轻重。”画屏连忙点头应下,心中却在暗自偷笑。
自家小姐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呢!
接下来的几日,上元灯会发生的事情,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传开了。
有人说,苏大小姐在上元灯会上艳压群芳,引得二皇子殿下当众为其献唱。
有人说,苏大小姐与晋王殿下在画舫私会,彻夜长谈,关系暧昧。
更有人说,晋王殿下对苏大小姐一见倾心,不仅赠送了定情信物,还扬言非卿不娶。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苏云绮再次成为了京城众人议论的焦点。
镇国公府的门槛,也快要被那些前来“探听虚实”的夫人小姐们给踏破了。
苏振威和李氏为此头疼不已,几次想找苏云绮问个究竟,却都被苏云绮以“流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为由,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
苏云绮心中清楚,这些流言蜚语,多半是柳若烟和顾明远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们见不得她好,自然要想方设法地败坏她的名声。
只可惜,他们这点小伎俩,在她苏云绮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晋王景程那边,对这些流言,会作何反应。
是会出面澄清,还是……会顺水推舟,坐实这些“暧昧”?
这日午后,苏云绮正在绮兰苑中看书,画屏忽然从外面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小姐,表小姐……又来了。”画屏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幸灾乐祸?
苏云绮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挑了挑眉:“哦?她倒是阴魂不散。让她进来吧。我倒要看看,她今日又想唱哪一出。”
不多时,柳若烟便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脸上脂粉未施,眼圈微微泛红,瞧着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表姐……”柳若烟一见到苏云绮,便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苏云绮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又来了又来了,这白莲花的眼泪,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她面上却是一副关切的模样,起身扶住柳若烟,柔声道:“表妹,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快与我说说。”
柳若烟顺势靠在苏云绮肩上,抽抽噎噎地说道:“表姐……外面……外面那些人,都……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他们……他们怎么能那么污蔑你和晋王殿下的清白?还说……还说王爷要娶你……这……这简直是荒谬至极!”
她说着,还用帕子捂着嘴,一副“义愤填膺”又“难以启齿”的模样。
苏云绮听着她这番“情真意切”的“控诉”,心中冷笑不已。
这柳若烟,还真是会演戏啊!
明明是她在背后散播谣言,如今却又跑到她面前来装好人,博同情。
“表妹莫要生气。”苏云绮轻轻拍着柳若烟的后背,语气温和地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去吧。我与晋王殿下之间,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流言蜚语,听听便罢了,何必放在心上,气坏了自己身子?”
她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丝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柳若烟听了,心中更是又气又急。
苏云绮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更让她觉得,苏云绮与晋王之间,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眼珠一转,故作担忧地说道:“表姐,话虽如此,可这人言可畏啊!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你与晋王殿下情投意合,私定终身。若是传到宫里去,被皇上和皇后娘娘听到了,怕是会……会影响到镇国公府和王爷的前程啊!”
她这是想用皇家的威严来压苏云绮,让她知难而退。
苏云绮闻言,故作沉吟片刻,随即叹了口气道:“表妹说的是。此事,确实有些棘手。只是,我与王爷之间,并无私情,又该如何向世人解释呢?难道要我登报澄清不成?”
她这副“苦恼”的模样,让柳若烟心中暗自得意。
只要苏云绮怕了,她就有机可乘!
“表姐莫急。”柳若烟连忙道,“若烟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表妹有何高见?快快说来听听。”苏云绮故作惊喜地说道。
柳若烟压低声音,凑到苏云绮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表姐,依若烟看,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然因晋王殿下而起,不如……不如表姐就修书一封,向王爷说明情况,请王爷出面,澄清一下这些谣言。只要王爷金口一开,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了。”
她这话,看似是在为苏云绮出谋划策,实则是想借苏云绮的手,去试探晋王的态度。
若是晋王肯出面澄清,那自然是最好,说明他对苏云绮并无他意。
若是晋王不肯澄清,那便更能坐实他对苏云绮的“情意”,到时候,她柳若烟便可以借此大做文章,让苏云绮身败名裂!
好一招一箭双雕的毒计!
苏云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茅塞顿开”的表情,连连点头道:“表妹此计甚妙!还是表妹你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好,我这便修书一封,送往晋王府!”
说着,她便真的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墨,作势要写信。
柳若烟见状,心中更是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苏云绮身败名裂的下场。
就在这时,画屏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烫金的请柬。
“小姐,宫里来人了!”画屏的神色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请柬,邀您三日后,入宫参加……赏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