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程尚尚在心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前溜达了一圈又回来了。她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谢皇上体恤!臣妾遵旨!”
然后,她才抱着钰儿,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如蒙大赦般地退回了彩棚末尾那个不起眼的位置。
一坐下,她就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软。春禧和冬宁连忙凑过来,小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刚才皇上的脸色好吓人啊!”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程尚尚勉强笑了笑,接过冬宁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她偷偷看了一眼怀里的钰儿,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似乎还有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程尚尚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低声说:“钰儿真棒,帮了额娘大忙。”
钰儿似懂非懂地咯咯笑了。
程尚尚的心,这才算彻底落回了肚子里。虽然不知道宸默为什么突然变脸,又为什么突然放过了她,但好歹这一关是暂时过去了。
她忍不住又往御座的方向瞥了一眼。宸默依旧端坐在那里,珠帘晃动,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程尚尚总觉得,他似乎又在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这个狗皇帝,心思太深沉了,简直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她以后在他面前,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能再有丝毫懈怠。
献礼仪式还在继续,但程尚尚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悄悄摸了摸袖袋里那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那是卫离给她的,康和太妃的“报酬”之一。她很想立刻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她又想起了卫离最后说的那句话:“欲知前尘因果,可循当年旧人。冷宫废井,或有残篇断简。”
冷宫废井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在她心里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原主被打入冷宫的真相,难道真的就藏在那口废井里?
程尚尚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如果能找到证据,她就能为原主洗刷冤屈,也能让自己和钰儿摆脱这尴尬的身份!
但同时,她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冷宫那种地方,本就阴森诡异,一口废井,更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康和太妃既然给出这样的线索,想必那废井里藏着的东西,绝不简单。
她必须想办法去冷宫一探究竟。但是,她现在虽然能走出昭华殿,但冷宫毕竟是禁地,她一个“尚主子”,带着个小皇子,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呢?
程尚尚的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广场上的献礼仪式终于告一段落。司礼监的太监高声宣布,请皇上移驾麟德殿,参加万寿盛宴。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们,也纷纷起身,按照品级次序,跟在御驾之后,浩浩荡荡地向麟德殿走去。
麟德殿是皇宫中专门用来举行大型宴会的宫殿,比紫宸殿更添了几分富丽堂皇。此刻,殿内早已灯火通明,宫灯璀璨,如同白昼。殿中央设着御案,两旁则按照文武官员和后宫嫔妃的品级,摆设了数十张宴席。
程尚尚抱着钰儿,跟在队伍的末尾,随着人流进入麟德殿。她的位分最低,座位自然也是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里,几乎快要靠近殿门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个位置挺好,清静自在,不容易被人注意到,方便她呃,观察形势,以及偷偷琢磨那口废井的事情。
宴席很快开始。山珍海味,琼浆玉液,流水般地呈了上来。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宫女们翩翩起舞,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景象。
程尚尚对那些精致的菜肴没什么兴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冷宫废井。她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然后便专心致志地照顾钰儿。
钰儿毕竟是小孩子,对这些新奇的食物和热闹的场面还是很有兴趣的。程尚尚耐心地给他夹一些他能吃的、清淡的菜肴,又时不时地给他擦擦小嘴,喂他喝几口温水。
“额娘,那个那个亮晶晶的,是什么呀?”钰儿指着远处御案上,宸默面前摆放着的一个金光闪闪的酒樽,好奇地问道。
“那个是皇阿玛喝酒用的杯子,叫酒樽。”程尚尚小声解释道,“钰儿还小,不能喝酒,喝酒会变成大笨蛋的。”
“哦”钰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那钰儿不喝酒,钰儿要做聪明宝宝。”
程尚尚被他逗笑了,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对,我们钰儿要做最聪明的宝宝。”
她这番带着几分现代育儿理念的“循循善诱”,落在周围一些有心人的眼里,却又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坐在她们邻桌的,是两位品级比她稍高一些的“才人”和“美人”。她们见程尚尚只顾着照顾孩子,对满桌的佳肴和精彩的歌舞似乎都不甚在意,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瞧她那副样子,真是上不得台面。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万寿盛宴,不想着怎么在皇上面前露露脸,争个恩宠,倒只知道围着那个小拖油瓶转。”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才人撇了撇嘴,语气中满是鄙夷。
“可不是嘛。听说她之前在冷宫待傻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白瞎了皇上今日对她那点‘另眼相看’了。”另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美人也附和道,眼神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她们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程尚尚的听力还算不错,自然是将这些酸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她心里冷笑一声:老娘乐意!你们这些只知道争风吃醋、削尖了脑袋往龙床上爬的女人,懂个屁的养娃乐趣!再说了,露脸?她刚才在紫宸殿广场上,脸都快露成探照灯了,差点没被宸默那个狗皇帝当场拿下!
不过,她也懒得跟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一般见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坐在上首的德妃,似乎正端着酒杯,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程尚尚心中一动。这位德妃,家世显赫,在后宫中颇有势力,之前在紫宸殿献礼时,就出尽了风头。她现在看自己,是什么意思?是想拉拢,还是想打压?
果然,片刻之后,德妃便放下酒杯,对着程尚尚遥遥举了举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尚主子,本宫敬你一杯。今日你献给皇上的贺礼,别出心裁,本宫也是佩服的。尤其是那个开明兽香包,憨态可掬,倒是与钰儿小皇子的稚气相得益彰。”
德妃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楚。
程尚尚心中暗骂:这老狐狸!明着是夸奖,暗地里却是在提醒众人,她的礼物不过是沾了儿子的光,上不得什么大台面。而且,还顺便点出了她“尚主子”的低微身份。
她连忙起身,也端起面前的呃,一杯温水,遥遥回敬:“多谢德妃娘娘谬赞。臣妾身份低微,准备的礼物也粗陋不堪,能得皇上青眼,已是天大的福气。这开明兽香包,不过是臣妾和钰儿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皇上祈福纳祥罢了。若能博娘娘一笑,也是臣妾的荣幸。”
她这话,既谦逊又得体,还顺便把钰儿也拉了进来,强调了“母子情深”和“为君祈福”的主题,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德妃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点了点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多言。
程尚尚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温水,重新坐下。她知道,这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德妃今日这一举,或许只是试探,也或许是想看看她这个“失宠废妃”到底有几斤几两。
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不能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宴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文武百官们开始轮番向宸默敬酒,歌功颂德之词不绝于耳。宸默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偶尔会举杯回应,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尚尚注意到,宸默的御案旁边,似乎放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她眯起眼睛仔细一看,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水给喷出来!
那那不就是她送的那个丑萌的开明兽香包吗?!
这个狗皇帝,居然真的把那玩意儿带到宴会上来了?而且还堂而皇之地摆在御案上?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向全天下宣告,他品味独特,就喜欢这种“接地气”的沙雕玩意儿?还是说,他其实是个隐藏的“毛绒控”?
程尚尚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她实在无法理解宸默的脑回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怀里的钰儿突然有些坐不住了,小身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额娘,钰儿钰儿困了”小家伙揉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声音糯糯地说道。
程尚尚一看,果然,小家伙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也是,今天折腾了一天,又是早起,又是参加庆典,又是提心吊胆的,他也该累了。
“好,额娘带钰儿回去睡觉。”程尚尚柔声说道。
她抱着钰儿站起身,准备找个机会向宸默告退。毕竟,带着个孩子参加这种冗长的宴会,确实不太方便。
她刚要开口,却见御座上的宸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扫了过来,正好对上程尚尚的视线。
程尚尚心中一紧,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启禀皇上,钰儿钰儿年纪小,有些撑不住了,想想回去歇息。臣妾斗胆,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带钰儿先行告退。”
宸默看着她怀里那个已经睡眼惺忪的小家伙,沉默了片刻,然后淡淡地说道:“准了。王瑾,派人送尚主子和钰儿小皇子回昭华殿。”
“奴才遵旨。”王瑾连忙应道。
“谢皇上隆恩!”程尚尚再次感激涕零地谢恩。她觉得,今天宸默对她,简直是“法外开恩”了好几次。虽然不知道这狗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还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在王瑾的安排下,一名小太监提着灯笼,引着程尚尚,以及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春禧和冬宁,抱着已经快要睡着的钰儿,离开了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麟德殿,向着偏僻寂静的昭华殿走去。
一路上,月色如水,夜风微凉。程尚尚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回到昭华殿,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钰儿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小家伙已经睡熟了,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程尚尚看着儿子香甜的睡颜,心中涌起一阵暖流。无论这皇宫有多么险恶,只要能护着钰儿平安长大,她就心满意足了。
安顿好钰儿,程尚尚才屏退了春禧和冬宁,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袖袋里摸出那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打开。
里面,是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有些泛黄的宣纸。
程尚尚将宣纸展开,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查看。
只见那宣纸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了一幅简略的地图。地图的笔触有些潦草,但依稀可以看出,画的正是冷宫的布局。在地图的一角,一个像是水井的图案旁边,用朱砂点了一个小小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