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离经叛道

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连忙点头道：“娘娘放心，老奴省得。昭华殿的下人，老奴也会严加管束。”
绿萼和小顺子也收起了嬉笑，郑重应下。
程尚尚又道：“还有，我平日里喜欢收集些‘废品旧物’的事情，想必宫里也传开了。这事儿，有利有弊。往后，你们若是看到宫里有什么被丢弃的、但我觉得可能还有用的东西，依旧可以留意着。但务必做得隐蔽些，莫要让人觉得咱们昭华殿是收破烂的，失了体统。更要防着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
她有预感，贤妃如果想再对付她，很可能会从她这个“与众不同”的爱好上下手。毕竟，在旁人看来，一个妃子，不去争奇斗艳，不去讨好君王，反而整日里捣鼓些破铜烂铁、旧衣碎布，本身就是一件很“离经叛道”的事情。
果然不出程尚尚所料，百花宴之后，关于尚妃娘娘“化腐朽为神奇”、“巧手慧心”的赞誉之声，与她“不务正业”、“专好拾掇废弃之物”的议论之声，一同在后宫中流传开来。
一些心思活络的低位嫔妃，甚至开始悄悄模仿程尚尚的“皮影戏”，也弄些剪纸小人儿，学着讲故事，希望能博得皇上或太后的青睐。只可惜，她们画虎不成反类犬，剪出来的小人儿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讲的故事也干巴巴的，毫无趣味可言，反而闹了不少笑话，成了宫中新的谈资。
程尚尚听闻这些，只是付之一笑。创新这种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模仿的。她这现代人的脑洞，加上一点点动手能力，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古代，简直是降维打击。
更有趣的是，还真有一些妃嫔，大约是想向她示好，或是纯粹觉得新奇，开始有意无意地让人送些“废品”到昭华殿。比如淑妃林婉如，就差人送来几匹颜色有些陈旧但质地尚好的绫罗，说是放着也是积灰，不如给尚妃娘娘做些“新奇玩意儿”。德妃周佩兰也送来一些用旧了的木质摆件，说是瞧着尚妃娘娘喜欢琢磨这些。
程尚尚对这些“礼物”照单全收，心中却明镜似的。淑妃和德妃，这是在不动声色地向她释放善意，也是在观望她的下一步动作。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她如今圣眷正浓，又得了太后青眼，自然有人愿意锦上添花。
而就在程尚尚一边享受着胜利的果实，一边警惕着潜在的危机，同时紧锣密鼓地推进着她的“奇趣乐园”建设计划时，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从养心殿传了过来。
这一日，程尚尚正和鲁木匠一起，对着一张她画的“豪华版秋千加固图”比比划划，讨论着承重和美观的问题。小昱儿则在一旁，拿着程尚尚用碎布头给他做的小沙包，玩得不亦乐乎。
“鲁师傅，你看这里，这个连接点，咱们能不能用榫卯结构，再加两根斜向的支撑？我总觉得光靠绳子吊着，万一”程尚尚皱着眉头，指着图纸上一个关键部位。她可不想她设计的秋千变成“凶器”。
鲁木匠是个实在人，摸着下巴琢磨了半晌，道：“娘娘所虑极是。榫卯结构最为稳固，再加斜撑，便是成人坐上去使劲晃悠，也断然无虞。只是如此一来，用料和工时便要多上不少。”
“用料和工时不是问题，安全第一！”程尚尚大手一挥，“咱们这乐园，是要给昱儿，乃至以后宫里其他皇子公主们玩的，安全必须是头等大事！”
就在这时，小顺子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紧张：“娘娘！娘娘！大喜事！呃也可能是个大考验！”
程尚尚被他这一惊一乍弄得莫名其妙：“什么事儿啊？慢慢说，喘口气。”
小顺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才道：“皇皇上口谕！说是说是明日午后，要要驾临咱们昭华殿，视察视察‘奇趣乐园’的建造！”
“什么？！”程尚尚手里的图纸“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鲁木匠也是一脸惊愕。
小昱儿则扔了沙包，拍着小手跳了起来：“父皇要来！父皇要来看我的秘密基地啦！太好啦！”
程尚尚此刻的心情，简直比小顺子刚才的表情还要复杂。
皇上要来视察？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宸默那个闷葫芦，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居然会对他儿子那个还没建成的、由一堆“破烂”组成的所谓“乐园”产生兴趣？
是她皮影戏的后劲儿太大了，还是他真的对她这个“变废为宝”的尚妃产生了浓厚的“学术研究”兴趣？
受宠若惊是肯定的，毕竟这是皇帝陛下的垂青。但头皮发麻也是实实在在的——她那些秋千、滑梯、跷跷板的设计，虽然已经尽量“古代化”和“本土化”了，但骨子里还是透着一股现代游乐园的奔放气息。万一宸默这个古板的皇帝陛下，非要给她来个“设计指导”，让她把滑梯改成龙形盘旋，秋千上雕满祥云福瑞，那她还不如直接上吊算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绿萼见程尚尚半天没反应，只是站在那里，表情一会儿惊喜，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又像是要英勇就义，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我我没事。”程尚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皇上要来，这是天大的荣耀。咱们得好好准备准备。”
她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首先，安全问题！那些已经建好和正在建的设施，必须再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她可不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什么幺蛾子。
其次，美观问题。虽然她主打的是“废物利用”，但也不能真的像个垃圾堆。得稍微整理一下，突出“创意”和“童趣”，而不是“脏乱差”。
再次，解说问题。她得想好一套说辞，怎么把这些现代游乐设施的理念，用宸默能够理解和接受的古代语言表达出来，并且要强调其“益智”、“健体”、“促进亲子和谐”等“高大上”的功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要怎么巧妙地引导皇帝陛下，让他只看不动手，只夸不改呢？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绿萼，小顺子，张嬷嬷，鲁师傅！”程尚尚拍了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都别愣着了！皇上明日驾到，咱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准备！都动起来！”
昭华殿立刻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绿萼和小顺子负责指挥宫人清扫庭院，整理那些堆放的“原材料”，务必做到“乱中有序，废中淘宝”。
张嬷嬷则带着几个手巧的宫女，用程尚尚之前收集的各色碎布头，给那些已经初具雏形的游乐设施做一些简单的装饰，比如给秋千的绳子编上彩色的布条，给跷跷板的扶手包上柔软的布料，增加一些温馨可爱的气息。
鲁木匠则带着他的徒弟们，加班加点，对所有设施进行最后的加固和打磨，确保每一个边角都光滑无刺，每一个连接都稳固可靠。
程尚尚自己也没闲着，她拿着炭笔和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演习。
“这个轮胎秋千嗯，到时候就说是用废弃的马车内胆所制，寓意‘时来运转’？不行不行，太俗了不如叫‘环转童心台’？听着就高雅多了！”
“那个木板滑梯直接叫滑梯肯定不行，太白话了。要不叫‘顺风得意坡’？或者‘流云飞趣道’？哎呀，取个名字好难啊！”
“还有那个跷跷板，得强调一下它的‘平衡’和‘协作’意义，不能让皇帝觉得这就是俩孩子傻乎乎地上下颠。”
小昱儿是整个昭华殿里最兴奋的人。他一会儿跑去帮绿萼捡拾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又学着张嬷嬷的样子给小木马擦灰，忙得不亦乐乎。在他看来，父皇要来参观他的“秘密基地”，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他还特意把自己最喜欢的几个用碎木头雕的小动物摆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奇趣乐园”的入口处，准备给父皇一个惊喜。
一夜无话，或者说，是一夜忙碌。
当第二日的晨曦洒满昭华殿时，整个庭院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依旧能看出许多东西是“旧物改造”而成，但经过精心的整理和巧妙的布置，处处都透着一股别出心裁的雅致和充满童趣的温馨。那些原本不起眼的“废品”，在程尚尚的指挥下，仿佛被施了魔法，变成了一件件令人眼前一亮的艺术品和充满吸引力的游乐设施。
程尚尚顶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嗯，虽然时间仓促，但效果还不错！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像个“高级垃圾回收站”了。
午后，日头正暖。
当王总管那略显尖细的唱喏声在昭华殿外响起时，程尚尚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咯噔”了一下。
“皇上驾到——！”
来了！大老板来视察工作了！
程尚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特意挑选的一身素雅而不失身份的湖水绿宫装，领着小昱儿和昭华殿一众宫人，跪迎在殿外。
宸默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暗绣龙纹常服，并未佩戴繁复的冠冕，只用一根墨玉簪束发，显得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闲适和嗯，程尚尚觉得，是那么一丝丝的“微服私访”的亲民感。
“臣妾儿臣、奴才/奴婢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的请安声响起。
“平身吧。”宸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目光淡淡扫过跪在最前面的程尚尚和小昱儿，然后抬脚迈入了昭华殿的院门。
程尚尚和小昱儿起身，跟在宸默身后半步的距离。
小昱儿显然是有些激动，小脸红扑扑的，几次想开口，都被程尚尚用眼神制止了。这个时候，可不能失了规矩。
宸默并没有急着去看那个所谓的“奇趣乐园”，而是在庭院中随意地踱着步，目光在四周打量。
昭华殿经过程尚尚的“改造”，早已不复当初的冷清和萧瑟。院墙边种上了一些易活的爬藤植物，虽然尚未繁茂，却也添了几分绿意。角落里用废弃的瓦罐和碎石堆砌了几个小小的花坛，里面种着一些从御花园“捡漏”来的、或是宫人们自己培育的不甚名贵但生机勃勃的花草。甚至连晾晒衣物的竹竿上，都用彩色的布条系了几个可爱的蝴蝶结。
处处都透着一股生活的烟火气和别出心裁的巧思。
这与后宫其他宫殿那种要么金碧辉煌、要么雅致有余但略显刻板的风格，截然不同。
“你这里，倒是很不一样。”宸默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程尚尚心里打着鼓，面上却恭敬地笑道：“回皇上，臣妾愚笨，不懂那些名贵的莳花弄草之道，只会拾掇些寻常物什，让昱儿住得舒坦些，也让这宫殿多些人气儿。若有不合规制之处，还请皇上恕罪。”她这话，既是解释，也是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