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奇怪了,宸默一边把她们母子丢在冷宫,一边又送来御寒的斗篷?
前往御花园的路上,程尚尚发现宫人们看她的眼神活像见了鬼。
有个扫地宫女甚至惊得掉了扫帚,被同伴狠狠掐了把胳膊才回神。
也难怪,冷宫废妃穿着御赐狐裘招摇过市,确实够惊悚的。
“娘亲,花!”
小宸钰突然指着前方欢呼。
程尚尚抬眼望去,一片如烟似霞的梅林撞入眼帘。
红梅似火,白梅如雪,在冬日夕阳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正想感叹,忽然察觉梅林深处有道玄色身影。
那人负手立于一株老梅树下,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里走出的谪仙。
程尚尚的呼吸瞬间凝滞。
是宸默!
他居然真的等等,那株老梅树下的石桌上,怎么摆着个眼熟的食盒?
就是她当初用来装烤窝头讨好孙德海的那个!
“父皇“
小宸钰怯生生的呼唤拉回她的思绪。
小家伙紧张地攥着她的手指,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梅林深处。
程尚尚深吸一口气,桂花香从她袖间幽幽飘出。
就在这当口,梅林另一端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
程尚尚转头看去,顿时血液凝固——淑妃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朝这边走来,那身绣金线的绛紫宫装比满园红梅还要刺目!
“哟,本宫当是谁呢。”
淑妃用团扇掩着唇,声音甜得发腻,“原来是尚妃妹妹呀。”
她刻意在“妹妹“二字上咬了重音,目光却黏在那件白狐裘上移不开。
程尚尚本能地把儿子往身后护了护。
按照宫规,她该行大礼的,但此刻双腿却像生了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梅林深处突然传来李忠拔高的声音:“皇上驾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倒。
程尚尚拉着儿子刚屈膝,就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都起来吧。”
宸默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玄色龙纹常服上沾着几片梅花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飘落。
“臣妾参见皇上。”
淑妃抢先一步上前,行礼的姿势优雅得像只展翅的蝶,“听闻皇上在梅林赏花,臣妾特来”
“朕约了尚妃。”
宸默一句话冻住了淑妃的笑容。
他目光扫过程尚尚母子,在看到小宸钰的新夹袄时,冷峻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钰儿长高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程尚尚看着淑妃瞬间扭曲又强自镇定的脸,突然明白过来——今日这场“偶遇“,根本是宸默设的局!他故意让淑妃看见
“父皇~“
小宸钰突然奶声奶气地开口,小手举着程尚尚今早给他绣的老虎图案,“娘亲说这是小脑斧!”孩子天真烂漫的展示,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宸默蹲下身,这个动作惊得周围宫人倒吸冷气。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夹袄上的刺绣,突然抬眼看程尚尚:“爱妃的手艺很别致。”
这句“爱妃“叫得程尚尚差点咬到舌头。
更惊悚的是,她居然在皇帝深邃的凤眸里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就像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底下涌动的暗流。
淑妃的团扇“啪“地掉在地上。
程尚尚看着宸默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宸钰的手,忽然注意到他拇指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针尖扎的。
一个荒谬的猜测浮上心头:该不会那食盒里的烤窝头
“皇上,臣妾宫里新得了“
淑妃不甘心地插话。
“淑妃不是胸闷么?”
宸默头也不回地打断,“太医说了,梅花香气伤肺。”
他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递给眼巴巴的小宸钰,“吃吧。”
程尚尚看清那是裹着糖霜的山楂时,心脏差点停跳。
这算什么?
当众打淑妃的脸?
她看着淑妃惨白的脸色,突然意识到——宸默根本就知道那场构陷的真相!
“尚妃。”
皇帝突然唤她,程尚尚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宫湿冷,明日搬回昭华殿吧。”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惊雷。
昭华殿!
那可是四妃之首才能住的宫殿!
程尚尚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又听见宸默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那件狐裘很衬你。”
夕阳最后一缕金光穿过梅枝,在雪白的狐毛上洒落细碎金粉。
程尚尚望着皇帝牵着儿子走向梅林的背影,突然发现那株老梅树下的石桌上,除了食盒,还摆着个眼熟的小木屋——赫然是她做的鸟食台改良版!
“娘娘请。”
李忠不知何时来到身侧,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尚尚迈步时,听见身后淑妃失控的尖叫:“皇上!她可是谋害”
“证据呢?”
宸默头也不回地反问,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程尚尚回头时,正好看见皇帝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歪扭梅花的帕子——正是她今早塞在香囊里那块!
淑妃踉跄着后退两步,妆容精致的脸上一片死灰。
程尚尚突然全明白了——那帕子上用蜂蜜写的“冤枉“二字,宸默看到了。
这场梅林相会,根本是皇帝陛下亲手导演的平反大戏!
小宸钰举着糖山楂跑回来,献宝似的递到她嘴边:“娘亲吃!父皇说这个最甜!”
程尚尚咬住山楂的瞬间,甜味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梅树下玄衣如墨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位心思难测的帝王,或许比她想象中要在意这对冷宫母子得多。
“走了钰儿。”
她牵起儿子的小手,白狐裘在雪地上拖出优雅的弧线,“去谢谢父皇的山楂。”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却看见远处的宸默背影明显僵了一瞬。
程尚尚低头藏住笑意。
看来这场宫斗大戏,她这个现代保姆误打误撞地拿对剧本了?
程尚尚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在回冷宫的路上,夕阳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老长。
小宸钰蹦蹦跳跳地玩着新得的糖山楂,时不时仰起小脸冲她傻笑。
“娘亲,父皇给的糖糖好甜!”
小家伙把最后半颗山楂举得高高的,“钰儿给娘亲留了一半!”
程尚尚蹲下身,就着儿子的小手吃掉那半颗糖山楂。
甜中带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她想起方才梅林里宸默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尚妃娘娘。”
李忠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拐角,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皇上命奴才来帮您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就搬回昭华殿。”
程尚尚心头一跳。
昭华殿是四妃之首的居所,比原主从前住的宫殿还要奢华三分。
宸默这一手,等于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狠狠打了淑妃的脸。
“有劳李总管。”
她福了福身,牵着儿子往冷宫方向走。
路过一处拐角时,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啜泣声。
“娘娘别哭了“
一个小宫女的声音带着惶恐,“皇上只是一时被那狐媚子”
“闭嘴!”
淑妃尖利的声音像指甲刮过瓷器,“本宫迟早要”
程尚尚一把捂住儿子的耳朵,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直到走出老远,她才长舒一口气。
这宫里的女人,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冷宫门前,孙德海正伸长脖子张望。
见她们回来,老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娘娘!老奴听说“他瞥见程尚尚身上的白狐裘,浑浊的老眼顿时瞪得溜圆,“这、这真是御赐的?”
程尚尚笑而不语,牵着儿子进屋。
孙德海屁颠屁颠跟进来,看见李忠带着几个小太监在清点物品,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娘娘“
老太监突然扑通跪下,声音发颤,“老奴有眼不识泰山”
程尚尚连忙扶他起来:“孙公公这是做什么?若非您这些日子照拂,我们母子哪有今日?”她从袖中摸出个荷包塞过去,“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荷包里是她这些日子攒下的全部体己——几块碎银子。
孙德海接过时手都在抖,老泪纵横地又要跪下,被程尚尚拦住。
“娘娘,“李忠清点完物品走过来,“皇上特意吩咐,您和小皇子的东西一件不落都要带回昭华殿。”
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堆稻草编织品,“这些也要带上吗?”
程尚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些地垫、门帘、小篮子,还有小宸钰的木头玩具,在奢华的御赐物品衬托下显得格外寒酸。
但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要带。这些都是钰儿的心爱之物。”
李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应下。
夜深人静,小宸钰已经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得小脸通红。
程尚尚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最后的零碎物品,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谁?”
她警觉地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个人影。
“是朕。”
宸默低沉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惊得程尚尚差点打翻油灯。
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衫,刚要开门,却听皇帝又道,“不必开门,朕就说几句话。”
程尚尚贴在门边,心跳如擂鼓。
月光将宸默修长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她甚至能看清他负手而立的轮廓。
“今日之事,爱妃可有疑问?”
皇帝的声音比白日里柔和许多,像是夜风拂过梅枝。
程尚尚咬了咬唇:“臣妾愚钝不知皇上为何突然”
“突然为爱妃平反?”
宸默轻笑一声,那笑声让程尚尚耳根发烫,“朕从未信过那些构陷之词。”
程尚尚瞪大眼睛。
那当初把她打入冷宫的是谁?!
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宸默继续道:“当时朝堂动荡,程将军又远在边关冷宫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程尚尚脑中“轰“的一声。
所以这几个月是变相的保护?!
“明日搬回昭华殿后,“宸默的声音忽然靠近了些,近到程尚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爱妃可愿教朕那个钻木取火之法?”
程尚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对她这个现代小保姆的野外生存技能感兴趣?!
“臣、臣妾荣幸“
她结结巴巴地应下,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还有“
宸默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犹豫,“钰儿他很像你。”
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程尚尚心头一热。
没等她回应,窗纸上的影子已经悄然离去,只余一缕冷梅香飘散在夜色中。
程尚尚摸着发烫的脸颊蹲下来,突然发现门槛外放着个精致的食盒。
打开一看,是几块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旁边还放着个小木匣。
匣子里赫然是一套精巧的木工工具?!
“这个闷骚皇帝“
程尚尚捧着那套工具哭笑不得。
所以他是派人监视了她们母子多久,才会知道她最需要这个?
翌日清晨,程尚尚是被小宸钰的惊呼声吵醒的。
“娘亲!快看!小鸟来送别啦!”
小家伙趴在窗台上,兴奋地指着外面。
程尚尚揉着眼睛走过去,只见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上停满了各色鸟雀,叽叽喳喳叫得好不热闹。最神奇的是,它们居然排着队在那个改良版鸟食台上啄食,活像一支训练有素的仪仗队。
“这“
程尚尚看得目瞪口呆。
她在现代当保姆时也喂过小区里的野猫,可从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小动物!
“尚妃娘娘,“李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皇上说,这些鸟雀是来给您送行的。”他指了指鸟群,“那只头顶有白毛的,是皇上小时候养过的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