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商商蹲下身,在柜底发现半张被遗落的货运单。残破的纸片上,“氯胺酮”三个字像刀片般刺入视线。这种当时尚未被列为毒品的麻醉剂,正是九十年代末走私团伙最热衷的货品之一。
父亲参与过缉私行动…“她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到5月的记录。5月3日那页用红笔圈着一个船名:‘浙海渔运018’,备注栏写着例行检查,无异常”。
苏俊凑过来看:“同一个船号,间隔一个多月,从’无异常’变成运输管制药品…”
档案室的门突然发出吱呀声响。老周端着茶缸探头进来:“两位警官,需要帮忙吗?”
淦商商不动声色地将货运单塞进记事本:“请问当年负责3号泊位的是哪位老同志?”
老马啊,去年肺癌走了。老周叹气,“不过他女儿在港务局财务科,好像管着些旧账本…”
财务科的门牌新得突兀,与整栋老楼的陈旧格格不入。马芸正在电脑前核对数据,看到警察证时握笔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我爸的遗物都整理好了。她将一摞账本推到桌边,“这些是当年的非公开记录。”
淦商商翻开最上面那本,油墨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苏俊指着其中一栏:“6月17日,3号泊位,到港货物登记为’医疗器械’,但出港记录显示…”
实际装车的是二十箱’化工原料’。马芸突然插话,又急忙补充,“我爸临终前总念叨这个,说当年不该签字放行。”
淦商商注意到账本边缘有铅笔写的数字,像是某种编码:“这些货物最后运往哪里?”
海天制药旧厂区。马芸的声音更低了,“现在那片地已经改建购物中心了。”
离开港务局时已近正午。烈日下,苏俊的白衬衫后颈处洇出一片汗渍。淦商商将车停在树荫下,重新播放那段录音。
董事会的老人…赵东海父亲…她按下暂停,“1998年海天集团董事会都有谁?”
苏俊调出资料:“除了赵家,还有三位独立董事。其中两位已经去世,剩下的是…”他停顿一下,“周维民,现任政协副主席。”
车载导航显示去市政协需要穿过半个城区。淦商商转动方向盘时,后视镜里一辆银色大众缓缓启动。那辆车从港务局出来就一直跟着他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有人盯梢。她故意绕进单行道,“试试能不能逼停。”
苏俊假装调整后视镜,实则观察后方:“司机戴着鸭舌帽,副驾有人在拍照。”
红灯前,淦商商突然急刹。后方大众险些追尾,急打方向时露出车牌——居然是套牌。等他们调头追去,银色轿车早已拐进小巷消失不见。
专业团队。苏俊记下车型特征,“不像赵东海的人,太招摇了。”
市政协的办公楼透着庄重感,走廊里飘着淡淡的龙井茶香。周维民的秘书将他们拦在办公室外:“周主席在开会,两位有预约吗?”
淦商商亮出证件:“关于1998年海天集团的一些问题,需要周主席协助调查。”
秘书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请稍等。”
等待的半小时里,苏俊研究了走廊上的老照片。其中一张1999年的合影里,年轻的周维民站在赵东海父亲身侧,两人举着香槟杯,背景是海天大厦的奠基仪式。
周主席只有十五分钟。秘书回来时,茶已经凉了。
周维民的办公室采光极好,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红木办公桌上。老人正在批文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淦警官。他放下钢笔,“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
淦商商握笔的手顿了一下:“您认识我父亲?”
缉私队的骨干,谁不认识?周维民摘下眼镜擦拭,“98年那场缉私行动,他带队查获了价值三千万的走私药品。”
苏俊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行动具体是哪天?”
6月…周维民突然咳嗽起来,秘书连忙递上温水。等他缓过气来,话题已经转向了当年的经济形势,“海天集团当年合法经营,所有进出口都有完备手续。”
淦商商注意到老人说话时,手指不停摩挲着钢笔帽上的划痕:“周主席,6月17日那天,您在哪里?”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秘书不安地看向窗外,那里有几只麻雀在啄食窗台上的面包屑。
太久了,记不清。周维民重新戴上眼镜,“如果没别的事…”
离开时,淦商商在电梯口回头看了一眼。周维民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另一只手紧握成拳。
地下车库阴冷潮湿。他们刚走到车前,就发现雨刷下压着一张照片——是父亲当年缉私队的合影,其中三个人被红笔圈了出来。照片背面写着一个地址:临江路47号。
这是钓鱼。苏俊检查四周,“对方在引导我们调查方向。”
淦商商却盯着照片中被圈出的第三人:“这个人…是现在省厅的杨副厅长。”
临江路47号是家老式茶馆。推开雕花木门,穿堂风带动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老板是个精瘦老头,正用鸡毛掸子清扫博古架上的灰尘。
二楼雅间。他头也不抬,“客人等很久了。”
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雅间门口站着个穿便装的壮汉,腰间鼓起一块——是配枪。
推开门,茶香扑面而来。窗边坐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正是照片中被圈出的第三人:杨建国。
商商长大了。他示意他们坐下,“上次见你,还是在你父亲的追悼会上。”
紫砂壶里的铁观音已经泡到第三泡,色泽依然清亮。淦商商没有碰茶杯:“杨叔,您知道我们会来?”
周维民给我打了电话。杨建国从公文袋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当年行动的机密档案,本来该永远封存的。”
文件袋里是泛黄的行动报告。淦商商快速浏览,心跳逐渐加速——6月17日的行动原本计划查抄3号泊位的走私药品,但父亲带队赶到时,码头已经起火。报告中明确记载:“现场发现二十箱已焚毁的氯胺酮,另有部分货物去向不明”。
行动前有人泄密。杨建国声音沉重,“你父亲怀疑内部有问题,开始私下调查。”
苏俊指着报告末尾的签名栏:“最终签字确认结案的是…赵东海父亲?”
窗外传来卖麦芽糖的吆喝声。杨建国沉默良久,突然从内袋取出一把钥匙:“你父亲留给我的,说如果哪天你追查到这里,就交给你。”
钥匙上贴着褪色的标签:工人路128号保险箱。
暮色渐浓时,他们找到了那家老旧的信托银行。保险箱里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父亲手写的调查笔记和一盘微型磁带。
笔记最后一页写着:“6月17日,实际到港货物为三十箱,仅查获二十箱。剩余十箱被替换为医疗器械,有海关特殊通行证。持证人:周维民。”
磁带在车载播放器里发出沙沙声。父亲的声音跨越时空传来:“…确认周维民与走私集团有关联…赵家可能牵涉其中…证据藏在…”
录音突然被刺耳的干扰音打断。淦商商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那辆银色大众再次出现在车流中。这次,它没有再保持距离,而是加速追了上来。
银色大众在车流中猛然加速,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轮胎碾过潮湿的沥青,溅起细碎的水花。淦商商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后视镜里那辆车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车窗贴了深色膜,看不清驾驶者的脸。
“有人盯上我们了。”她声音冷静,但指节已经泛白。
苏俊迅速将照片和磁带塞进内袋,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目光扫过后视镜:“甩掉他们。”
淦商商没回答,直接踩下油门。车身猛地前冲,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短暂打滑,随即牢牢咬住地面。她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急转,冲进右侧的岔路。
这是一条老旧的工业区支路,两侧是废弃的厂房,铁皮围挡锈迹斑斑,几盏路灯早已损坏,只剩下歪斜的灯杆孤零零地立在路边。雨水在坑洼的路面上积成水洼,车轮碾过时溅起浑浊的水花。
银色大众紧随其后,距离不过二十米。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苏俊皱眉,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寻找可能的伏击点。
“磁带。”淦商商简短回答,“他们可能一直在监听。”
她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甩尾,横停在路中央。几乎同时,她推开车门,借着车身的掩护迅速蹲下。苏俊反应极快,几乎和她同步动作,两人一左一右,枪口对准了逼近的银色大众。
那辆车显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停车,刹车声刺耳,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痕迹。但对方并未停下,反而猛打方向盘,试图绕过他们。
淦商商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子弹击碎了银色大众的前挡风玻璃,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车子失控地撞向路边的围挡,铁皮被撞得凹陷,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
车门猛地弹开,一个黑影从驾驶座翻滚而出,迅速躲进旁边的废弃厂房。
“追!”苏俊低喝一声,已经冲了出去。
淦商商紧随其后,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顺着脸颊滑落。她握紧配枪,目光锁定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
厂房内部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堆积的废弃机械和木箱形成错综复杂的障碍,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却难以分辨方向。
“分头找。”苏俊压低声音,指了指左侧的通道。
淦商商点头,贴着墙根快速移动。她的呼吸很轻,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水滴声、风声、金属因潮湿而发出的轻微变形声……
突然,右侧的阴影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她猛地转身,枪口对准声源。
“出来。”她的声音冷硬,没有一丝犹豫。
阴影里,一个男人缓缓举起双手,从堆积的货箱后走出。他穿着黑色夹克,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淦警官,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弄。
淦商商眯起眼睛,枪口纹丝不动:“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她刺来!
她侧身避过,同时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过男人的肩膀,带出一抹血花。他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不停,匕首再次划向她的咽喉。
淦商商抬臂格挡,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拧。男人吃痛,匕首脱手,但他反应极快,抬膝撞向她的腹部。
她闷哼一声,后退两步,但枪口始终对准他的胸口。
“再动一下,我就开枪。”她的声音冰冷。
男人盯着她,突然笑了:“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话音未落,厂房另一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淦商商瞳孔微缩,迅速调整站位,背靠墙壁,确保自己不会被包抄。
“苏俊!”她高喊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没有回应。
男人冷笑:“他自身难保。”
淦商商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必须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