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穿透云层,市局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着灰蓝色的天光。淦商商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照片的边角。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就像那些被时光侵蚀的真相。
郑海天在瑞士的账户昨天有异动。苏俊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咖啡的苦涩香气。他左手端着两个纸杯,右手夹着份刚打印出来的资金流水,“通过七个空壳公司中转,最后汇入开曼群岛。”
淦商商接过咖啡,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她盯着流水单上那串数字,突然轻笑一声:“三千万美金,这是准备跑路费?”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李抱着一摞档案袋撞开门,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淦队,港口区监控有发现!周明去仓库前见过这个人——”他将平板电脑推到桌上,监控画面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在自动贩卖机前买烟。
王德海?苏俊皱眉,“海天集团的财务总监?”
不止。淦商商放大画面,男人掏钱包时袖口露出一截纹身,“二十年前他是郑海天的司机。”她突然转身抓起外套,“去会会这位王总监。”
——
海天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淦商商站在电梯里,透过镜面反射看到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电梯到达28层时,她下意识摸了摸后腰的配枪。
两位警官,王总正在开会。秘书拦在办公室门前,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画出来的。
苏俊亮出证件:“市局重案组,现在就要见。”
办公室门突然打开。王德海站在落地窗前,手里还拿着份财务报表。他五十岁上下,鬓角已经花白,但西装笔挺得像是刚从杂志上走下来的。
稀客啊。他示意秘书退下,目光在淦商商的警号上停留了一秒,“淦警官是为了周明的事?”
是为了这个。淦商商将监控截图拍在实木办公桌上,“七月二十三号凌晨,你去港口干什么?”
王德海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慢条斯理地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公司有批进口设备到港,我去验收。”
凌晨三点?苏俊冷笑,“王总监真是敬业。”
窗外传来直升机掠过的轰鸣。王德海走到酒柜前倒了三杯威士忌:“两位,有些事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将其中一杯推向淦商商,“你父亲当年也像你这样执着。”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淦商商没碰杯子:“我父亲查到什么了?”
他查到…王德海突然压低声音,“海关那批消失的集装箱里,装的不是走私货。”他凑近一步,身上古龙水混着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十二个活生生的姑娘。”
淦商商瞳孔骤缩。二十年前的失踪案档案里,确实有十二起未破的少女失踪案。
证据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德海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袋:“这是当年经手人的名单。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手表,“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去’善后’了。”
淦商商一把抓过纸袋。里面是张泛黄的船员名单,最后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林大川,远洋号水手长。
他在哪?苏俊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调人。
东郊码头,废弃的渔船’浙渔308’上。王德海突然笑了,“不过你们最好快点儿,郑总的私人飞机两小时后起飞。”
——
警笛划破午后的宁静。淦商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后视镜里三辆警车紧紧跟着。苏俊正在联系水警支援,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电流杂音。
信号被干扰了。他皱眉挂断,“有人不想我们找到那个水手。”
东郊码头锈蚀的铁门大敞着,像是张开的嘴。淦商商拔枪冲上摇摇晃晃的栈桥,海风裹挟着鱼腥味灌进鼻腔。那艘漆皮剥落的渔船随着波浪起伏,缆绳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大川!苏俊的喊声被海浪拍碎。
船舱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淦商商踹开舱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满脸皱纹的男人倒在柴油桶旁,胸口插着把渔刀,身下的血泊还在缓缓扩大。
救…救…男人浑浊的眼球转动着,沾血的手指在地板上划出几道歪斜的痕迹。
淦商商跪下来检查伤口,渔刀精准地刺穿了肺叶。“是谁干的?”她声音发紧。
男人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音节,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她身后。淦商商本能地侧身翻滚,子弹擦着她耳畔射入舱壁。
真是父女俩一样的烦人。戴黑色口罩的男人站在舱口,手里的消音手枪再次抬起。
苏俊从侧面扑来,两人撞碎木箱滚作一团。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爆了头顶的灯泡。淦商商趁机拖起受伤的水手往轮机舱退去,黏稠的血迹在甲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坚持住!她撕开急救包按在老人伤口上,“当年那些女孩被关在哪里?”
水手的指甲深深抠进她手腕:“冷…冷库…”他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你爸…他发现了…”
又是一声枪响。苏俊撞开舱门滚进来,左肩一片血红。“狙击手!”他咬牙撕开衬衫扎住伤口,“特警还有五分钟到!”
渔船突然剧烈倾斜。透过舷窗,淦商商看到一艘快艇正在急速驶离,艇上的人举着望远镜朝这边张望——那身形分明是郑海天。
水手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警徽,力气大得惊人:“名单…在…”他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后吐出的几个字让淦商商浑身血液凝固。
警笛声由远及近。苏俊撑着舱壁站起来:“他说什么?”
海浪拍打着船体,淹没了淦商商的回答。她望向快艇消失的方向,攥紧了染血的警徽。二十年来,真相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如此残酷地摆在眼前。
海浪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警笛尖锐的呼啸。淦商商站在船舱内,指尖仍残留着水手林大川的血迹,黏稠而温热。他的最后一句话像刀刻般烙在她脑海里——
“名单……在冷库……”
商商!苏俊捂着肩膀的伤口,血从指缝渗出,染红了半截袖口,“特警到了,救护车也在路上。”
淦商商没动,目光仍钉在林大川那张灰白的脸上。他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扩散,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她缓缓伸手,替他合上眼皮,低声道:“他死了。”
苏俊沉默了一瞬,随后咬牙道:“郑海天跑了,但快艇上有追踪器,水警已经跟上去了。”
淦商商站起身,船舱内的血腥味和柴油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她走到舱口,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腥的气息。远处,几艘警用快艇正破浪而来,红蓝警灯在灰蒙蒙的海面上格外刺眼。
冷库。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林大川临死前说的,名单在冷库。”
苏俊皱眉:“什么冷库?”
二十年前,海天集团有一批冷藏运输船。淦商商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船员名单,指尖在“远洋号”三个字上点了点,“这批船后来报废了,但其中一艘被改造成了临时仓库,就在东郊码头附近。”
苏俊眼神一凛:“你是说,那些失踪的女孩……”
可能就在那里。淦商商打断他,声音压得很低,“或者,至少证据在那里。”
——
半小时后,东郊码头外围拉起了警戒线。淦商商站在一座锈迹斑斑的铁皮仓库前,冷库的金属门早已被海水腐蚀,边缘泛着褐红色的铁锈。
这地方废弃至少十年了。一名当地派出所的民警搓了搓手臂,似乎觉得冷,“以前是海天集团的海产品临时储存点,后来因为设备老化就停用了。”
淦商商没说话,伸手推了推冷库的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露出一条缝隙。一股陈腐的冷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臭味。
商商,苏俊跟上来,肩膀已经简单包扎过,但脸色仍有些发白,“等痕检的人到了再进去。”
没时间了。淦商商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光束照进黑暗,“郑海天已经察觉我们在查他,如果冷库里真有东西,他一定会派人来销毁。”
她迈步走进冷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积满灰尘的地面。冷库内部空间很大,但大部分货架早已坍塌,只剩下几排锈蚀的金属框架歪斜地立着。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损的泡沫箱,里面渗出黑褐色的液体,早已干涸。
苏俊跟在她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如果真有名单,会藏在哪儿?”
淦商商没回答,光束突然停在一面墙上。那里钉着一块老式记录板,上面还残留着模糊的字迹。她走近,伸手拂去灰尘,露出几行褪色的粉笔字——
“7月15日,远洋号入库,批次:A-7。”
批次A-7……淦商商低声重复,突然转身走向冷库最深处。那里有一排锈死的冷藏柜,门上的锁早已锈蚀,但其中一个柜门的把手明显被人动过,锈迹被磨掉了一部分。
苏俊跟上来,皱眉道:“有人来过。”
淦商商没说话,伸手握住冷藏柜的把手,用力一拉——
柜门纹丝不动。
锁死了。苏俊检查了一下锁孔,“需要工具撬开。”
淦商商退后两步,突然抬脚狠狠踹向柜门。金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依然没开。苏俊见状,也上前帮忙,两人合力猛踹几下后,锁扣终于崩开,柜门“哐当”一声弹开。
冷气扑面而来,但更浓重的是那股陈腐的腥臭味。淦商商举起手电筒照进去——
冷藏柜里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一个小小的防水袋,静静躺在角落。
她伸手取出防水袋,里面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封皮已经泛黄,但字迹仍清晰可辨。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蓝黑色钢笔写着——
“1998.7.15,远洋号,十二人名单。”
淦商商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快速翻到第二页,上面整齐地列着十二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而在名单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郑海天经手,王德海记录,林大川运输。”
这是……苏俊凑过来,声音发紧,“当年的交易记录?”
淦商商合上笔记本,眼神冷得骇人:“不止,这是证据。”
——
回到市局时,天已经黑了。淦商商坐在办公桌前,笔记本摊开在面前,痕检科的人正在做指纹鉴定。
十二个女孩,全部在1998年7月至9月间失踪。苏俊翻着档案,眉头紧锁,“当时警方怀疑是连环绑架案,但因为没有线索,最后成了悬案。”
淦商商没说话,目光落在名单第三个名字上——“陈雯,17岁,临江市第二中学”。这个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笔迹比其他字要新,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这个陈雯,她突然开口,“查一下她的家属。”
苏俊点头,迅速在电脑上调出资料:“陈雯,失踪时17岁,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父亲陈建国在她失踪三年后自杀,母亲李芳改嫁去了外地。”
自杀?淦商商抬眼。
说是受不了女儿失踪的打击。苏俊继续往下翻档案,“但有个细节很奇怪——陈建国自杀前一周,曾经去海天集团闹过事,当时还惊动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