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腐烂的茶渣,奚山在激流中勉强睁眼。姜晚绸伞撑开的金色光晕里,无数人形黑影贴着暗河石壁游走,指尖划过水面留下猩红血痕。采茶娘燃烧的残躯在漩涡中沉浮,银锁链缠住的周昌海尸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茶树嫩芽。
"闭气!"姜晚突然拽住奚山衣领,绸伞倒扣罩住两人。伞骨碰撞声里,暗河拐弯处突兀伸出半截腐朽的乌篷船,船头立着盏青釉油灯。奚山后脑重重撞上船板,腥臭的藻类顺着领口钻进脊背。
油灯映出撑船人的轮廓——是个裹着蓑衣的老者,斗笠边缘垂落的须发沾满螺蛳壳。他操着浓重的吴语口音:"两位客人要摆渡,总得给个买路钱。"枯槁的手掌摊开,掌心纹路里嵌着发黑的茶籽。
姜晚从旗袍盘扣解下枚银制符牌:"钱塘水府的规矩,活人走左舷。"她将符牌倒置着放入老者掌心。奚山注意到老者小指戴着枚缠红线的鱼骨戒指,与三年前洞庭湖捞尸人佩戴的避煞饰物如出一辙。
老者喉间发出咕噜声,油灯骤然亮了三倍。暗河在此处豁然开阔,水面漂浮着成片的茶饼,每块都被细绳捆成古怪的结。奚山刚要去捞,姜晚的银刀已斩断他袖口:“那是水葬的往生结,碰了要替死人还债。”
乌篷船忽然剧烈颠簸,船底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老者抽出根鱼叉猛刺船板,叉尖带上来团缠着水草的头发。发丝间裹着半张泡胀的人脸,眼眶里嵌着的竟是两片风干的茶叶。
"茶厂水葬坑的怨气养出这些东西。"姜晚往油灯里撒了把香灰,火光霎时转为青白色,“周家把横死的人封进茶饼沉河,既镇水鬼又能改财运。”
船头突然撞上硬物,腐朽的木板四散崩裂。奚山在入水前抓住块浮木,指尖触感冰凉滑腻——竟是根两米长的石质灯柱,表面密布着蜂窝状孔洞。姜晚的绸伞堪堪勾住灯柱顶端凸起的兽首,伞骨在激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抓紧了!"她突然朝灯柱底部甩出银刀,刀刃切入石缝的瞬间,整条暗河的水位开始急速下降。奚山看到裸露的河床布满交错的凹槽,槽内凝结着暗红色晶体,像是某种大型机关的齿轮轨道。
水位降到膝盖深度时,姜晚率先跳下灯柱。她绣鞋踩中的石板突然翻转,露出下方黑黢黢的竖井。奚山正要提醒,却见井口涌出大群长着人牙的怪鱼,鱼鳃处生着类似手掌的肉瘤。
"是食尸鲶!"姜晚扯下旗袍第二颗盘扣掷入井中,纽扣遇水炸开成金色丝网,“周家用尸体喂了二十年,这些东西连铁器都能咬穿。”
竖井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声,奚山摸出怀里的青玉扳指。玉面不知何时浮现出细密纹路,像是某种古老城池的俯瞰图。姜晚突然按住他手腕:“别让圣髑感应到水眼…那东西在找宿主。”
话未说完,井底猛然喷出丈高的水柱。浑浊的水流里裹着具青铜棺材,棺盖缝隙里伸出数十条苍白手臂。奚山认出棺材表面的雷云纹与山神庙拓片如出一辙,只是多了道贯穿棺身的剑痕。
"是镇水棺!“姜晚的银刀在棺盖划出火星,”《水龙经》记载,大凶之地要以剑劈棺…"她话音戛然而止,棺盖突然被内部力量掀开。成群的尸蟞潮水般涌出,每只背上都粘着片风干的茶叶。
奚山挥动桃木剑斩落扑向面门的尸蟞,腥臭体液溅到石壁上竟腐蚀出缕缕青烟。姜晚的绸伞旋转成金色屏障,伞面经文与尸蟞碰撞出刺目火花。混乱中青铜棺内传出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有团人形黑影正缓慢坐起。
"闭眼!"姜晚突然厉喝,同时扯断颈间红绳。绳上串着的七枚铜钱应声炸裂,迸发的青光让整个空间陷入诡异的静止。奚山在强光中瞥见棺内黑影的真容——是具穿戴民国茶商服饰的男尸,面部覆盖着层不断蠕动的茶菌。
青光消散时,尸蟞群已化作满地焦炭。姜晚脸色苍白如纸,绸伞边缘的鎏金纹路明显暗淡:“这是茅山的镇魂钱,本来留着对付周家祖坟…”
青铜棺突然剧烈震颤,男尸直挺挺立起。他腐烂的胸腔里塞满茶饼,每块都嵌着枚生锈的棺材钉。奚山注意到男尸右手小指戴着青玉扳指,与他怀中那枚形成微妙共鸣。
"是周家初代掌茶人。"姜晚的银刀在棺壁刻下符文,"当年他私改河道淹死对头商队,被风水先生封在此处镇水眼。"刀尖划过男尸咽喉时,暗红液体喷溅到青玉扳指上,玉面纹路突然投射出立体虚影。
虚影呈现的竟是茶厂全景图,地底脉络清晰可见八条水脉交汇于浸骨池。奚山发现水脉走向暗合后天八卦,而池底祭坛的位置恰好是离卦与坎卦的交点:“周家要逆转水火既济的格局!”
男尸突然发出嘶吼,胸腔内的茶饼纷纷爆裂。飞溅的碎渣里藏着无数细如发丝的活物,落地便钻入石缝消失不见。姜晚脸色骤变:“是茶线虫,快封七窍!”
奚山撕下衣襟浸了随身携带的雄黄酒,却见姜晚突然用银刀划破掌心。鲜血滴入油灯后,火焰猛地蹿升成青紫色。男尸在这火光中突然僵直,覆盖面部的茶菌疯狂扭动着缩回口腔。
"周家祖训,掌茶人永世不得离棺。"姜晚将血珠弹入男尸眼眶,"晚辈得罪了。"男尸轰然倒回棺内,青玉扳指的虚影随之消散。竖井深处传来巨石挪动的闷响,水位开始重新上涨。
"跟着水流走!"姜晚拽起奚山跃入逐渐充盈的暗河。两人被激流冲向未知的黑暗,途中不断有茶饼擦身而过。奚山在颠簸中看到河底沉着具琉璃棺材,棺内女尸穿着月白旗袍,面容与姜晚有七分相似。
正要细看,后颈突然被冰凉手掌扣住。浑身长满茶菌的采茶娘从水下浮起,溃烂的脸颊开出妖异的红花。她银锁链缠住奚山脚踝,力道大得几乎勒断骨头。
姜晚的绸伞尖端刺入采茶娘眉心,经文金光顺着锁链灼烧茶菌。采茶娘发出凄厉尖啸,身体在金光中逐渐碳化。最后一刻,她腐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句吴侬软语:“阿姐…”
暗河在此处突然分岔,右侧水道隐约可见人工开凿的石阶。奚山抓住石缝里的藤蔓稳住身形,发现台阶表面覆盖着层胶状物,踩上去会留下泛着荧光的脚印。
"是守宫涎。"姜晚用银刀挑起黏液细看,"这种蜥蜴只生活在古墓阴湿处…"刀尖忽然碰触到台阶暗格,整面石壁应声翻转。热浪裹挟着陈年茶香扑面而来,眼前赫然是个巨型地下茶仓。
五米高的木架上摆满陶瓮,每个瓮口都贴着褪色的黄符。地面用朱砂画着巨大的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摆着盏长明灯。奚山发现阴鱼位置的灯油呈暗红色,灯芯里缠着几根灰白头发。
"这才是真正的浸骨池阵眼。"姜晚的绸伞扫过陶瓮群,"周家用活人魂魄养茶,阳寿未尽者封入瓮中酿成怨膏…"她突然用伞尖刺破最近陶瓮,黑稠液体里浮出张完整的人皮。
人皮面部保留着惊恐的表情,后颈处纹着周家茶印。奚山用桃木剑挑起人皮,发现内侧用血画着复杂阵图:“是生剥的,人活着的时候就被…”
话音未落,所有陶瓮突然同时震颤。符纸在震荡中化为齑粉,黑稠怨膏如活物般爬出陶瓮,在地面汇聚成三米高的人形。姜晚迅速在太极图边缘布下七盏油灯:“站到阳鱼位置,用青玉扳指镇住阵眼!”
怨膏人形挥动手臂砸来时,奚山怀中的青玉扳指突然腾空。玉面投射的虚影与太极图完美重合,人形动作瞬间停滞。姜晚趁机将绸伞插入地面,伞骨展开成八面经幡,将怨膏牢牢束缚在阴鱼区域。
"乾坤倒转,阴阳归位!"她咬破指尖在经幡写下一串梵文。怨膏人形发出千百个重叠的惨叫声,逐渐坍缩成团漆黑的珠子。珠子表面浮现出周昌海扭曲的面容,被姜晚用银刀挑起投入长明灯。
火焰暴涨的瞬间,茶仓深处传来瓷器碎裂声。奚山循声望去,只见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正在摔碎陶瓮。他转身时露出左脸的烧伤疤痕,手中茶刀与山神庙老者的武器形制相同。
"周二爷果然还活着。"姜晚冷笑,“当年你私改族谱被逐出周家,如今连亲哥的尸骨都炼成傀儡?”
老者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疤痕随面部肌肉扭曲:"没有我暗中维持阵法,周家茶厂的风水二十年前就败了!"他突然挥刀斩断木架绳索,数百陶瓮如雨坠落。怨膏汇聚成洪流,在地面形成个巨大的"囚"字。
姜晚的经幡被怨气冲击得猎猎作响,绸伞边缘开始出现裂痕。奚山突然发现青玉扳指的虚影正与"囚"字某处笔画重叠,立即将桃木剑掷向那个方位。剑身穿透虚影的瞬间,整个茶仓的地面开始塌陷。
"下面是茶厂真正的风水池!"姜晚抓住奚山手腕,"周家秘密都在那里…"两人随着塌陷的砖石坠落,下方传来浓重的血腥气。最后的意识里,奚山看到个直径十丈的圆形水池,水面漂浮着无数反扣的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