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甜的雾气在鼻腔炸开,奚山摔进血池时本能地屏住呼吸。水面漂浮的茶碗被激得翻转,碗底朱砂绘制的符咒遇血消融,竟在浑浊的水面蚀刻出蛛网状的裂痕。姜晚的绸伞堪堪展开,伞面经文将两人笼罩在淡金结界中。
“周家的阴阳池。“姜晚抹去睫毛上的血珠,伞尖挑起个茶碗,”《茶经》里记载的邪术,用九百九十九个枉死者的头盖骨烧制茶碗,倒扣在聚阴池里养煞。”
奚山摸到池壁凹凸不平的纹路,凑近油灯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掌印。每个掌纹都灌了银浆,在火光中泛着森冷的光:“这些掌印…”
"活人封蜡。"姜晚的银刀刮下片银浆,露出底下青黑的皮肤组织,"周家每代掌茶人要选九个茶工,把手按在未凝固的松脂里封进池壁。"刀尖挑起的皮肤上,还能看见暗褐色的尸斑。
血池突然翻涌,数百茶碗自行排列成八卦阵型。姜晚拽着奚山退到池边石台,绸伞在青砖地面划出火星:“看水位。”
暗红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露出池底交错的沟壑。沟中沉淀着发白的骨渣,隐约能辨认出指节与牙齿的形状。奚山注意到骨渣排列成某种特定图案,像极了山神庙拓片上的纹路。
"是镇水龙脉的走势。"姜晚解开盘扣,取出个鎏金罗盘,"周家把整条地下河改道成困龙局,这些尸骨…"她突然噤声,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池心缓缓升起的石台。
石台上摆着套紫砂茶具,壶嘴正对血池东南角的缺口。奚山数了数茶盏数量,后背窜起寒意:“七盏茶杯,北斗七星的摆法。”
"错。"姜晚用银刀撬开茶壶,内壁刻满倒置的经文,"这是反魁罡阵,茶杯对应七煞位。"她突然将壶中陈年茶渣倾倒在地,霉变的茶叶里混着几片指甲盖大的金箔。
奚山捡起金箔对着灯光,浮雕着戴枷锁的人形:“像是某种赎罪券?”
"明代官府发的役鬼令。"姜晚的绸伞扫开地面浮尘,露出青砖上的凹槽,"周家祖上做过阴司茶吏,专给押解亡魂的鬼差供茶。"她指尖拂过凹槽边缘的磨损痕迹,“这些凹痕是铁链拖拽形成的,至少百年以上。”
血池彻底干涸的刹那,东南角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姜晚突然按住奚山肩膀:"别动!"只见池底骨渣开始流动,汇聚成七个人形轮廓。每个轮廓心口位置都嵌着片金箔,与茶壶中找到的如出一辙。
"七煞锁魂。"姜晚将绸伞插进青砖缝隙,伞骨弹出七枚铜铃,"周家把祖辈罪孽转嫁给这些替死鬼,每片金箔代表一桩血债。"铜铃无风自响,骨渣人形随之扭曲,发出类似陶埙的呜咽声。
奚山摸出青玉扳指,玉面纹路在血光中愈发清晰:“这些沟壑的走向,和扳指上的地图…”
"是周家布了八十年的局。"姜晚突然用银刀划破掌心,血珠坠入池底沟壑,“你看骨渣流动的方向。”
暗红液体在沟中复涌,却不是寻常的流水形态,反而像无数细小的手臂在攀爬。奚山后撤半步,鞋跟撞到块活动的青砖。整面池壁突然翻转,露出后面两米见方的密室。
密室内挂着九盏长明灯,灯油泛着诡异的蓝光。正中供桌上摆着尊无头神像,脖颈断口处插着把生锈的茶刀。姜晚的绸伞照亮神像衣袍纹样,奚山认出与周昌海拓片上的图案相同。
"茶神陆羽的恶相。"姜晚用伞尖挑起供桌黄绸,露出底下压着的族谱,“周家供奉的不是正神,是当年被陆羽斩杀的茶妖。”
族谱突然无风自动,翻到记载周昌海那页。墨迹在油灯下变成暗褐色,姜晚蘸取少许嗅了嗅:"是人血混合朱砂写的。"她突然撕下那页纸,背面赫然是用尸油绘制的符咒。
密室剧烈震动,无头神像的手掌突然拍向供桌。姜晚拽着奚山滚向墙角,原先站立处的地面刺出数十根竹签。奚山摸到块松动的墙砖,用力按下后墙面裂开道暗门。
"等等!"姜晚甩出绸伞卡住即将关闭的暗门,“门后是…”
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暗室内堆满藤条箱。奚山掀开最近的那个,里面整齐码放着风干的茶饼,每块中央都嵌着枚发黑的牙齿。姜晚用银刀剖开茶饼,褐色茶叶里裹着截指骨。
"人茶。"她挑出指骨对着灯光,"用横死者骨殖培植的茶树,阴气养出来的茶叶能改运。"刀尖突然震颤,指骨表面浮现出细如发丝的纹路。
奚山凑近细看,纹路竟组成个"冤"字:“是生前用铁笔刻进骨头里的,死后随茶叶生长显现。”
姜晚连续剖开七个茶饼,指骨拼出完整的"周家当诛"。暗室角落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人转头看见周二爷正在砸碎个青花瓮。他脸上的烧伤疤痕泛着紫红,手中茶刀沾满褐色黏液。
"二爷这么急着灭迹?"奚山堵住门口,“这些指骨的主人,恐怕都是周家茶厂失踪的女工。”
周二爷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刀尖指向姜晚:"你以为这女人真是民俗专家?"他突然掀开衣襟,胸口纹着与神像相同的图案,“姜小姐耳后的朱砂痣,和三十年前沉塘的周家长女…”
姜晚的绸伞如利箭射出,伞骨擦着周二爷脖颈钉入墙内。伞面经文泛起金光,将他牢牢禁锢在光影交错中:“周家的账,该从你私炼尸茶开始算。”
周二爷突然咬破舌尖,黑血喷在茶刀上。刀身浮现出暗红纹路,竟将金光撕开道裂缝。奚山抄起桃木剑劈向茶刀,剑身与刀刃相撞迸出火星。桃木剑表面出现裂痕,茶刀却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你的桃木剑取自雷击木。"姜晚突然开口,“用舌尖血开刃!”
奚山咬破舌尖喷在剑身,裂纹处顿时红光隐现。周二爷的茶刀应声断裂,碎片中迸出团黑雾。姜晚的绸伞急速旋转,将黑雾尽数吸入伞骨。周二爷趁机撞破窗户逃走,留下句嘶吼在密室回荡:“浸骨池见真章!”
暗室开始坍塌,姜晚抓起奚山跃向暗门。落地时踩到块活动的石板,整面地砖突然倾斜。两人顺着斜坡滑入未知的甬道,后背不断磕碰着冰冷石壁。
甬道尽头是天然溶洞,钟乳石上挂满藤壶大小的茶碗。每个碗底都燃着豆大的绿火,照得洞壁鬼影幢幢。奚山摸到石壁上的刻痕,与青玉扳指的纹路完全契合。
"分金定穴的标记。"姜晚用银刀刮去表面的苔藓,"周家先人在这里点过穴,但方位…"她突然顿住,刀尖停在某个倒置的卦象上。
奚山举起油灯细看,卦象旁刻着列小字:"癸亥年七月初七,周氏十七代孙镇水妖于此。"字迹被反复描摹过,最新那层朱砂还未褪色。
"今年就是癸亥年。"姜晚掐指推算,“七月初七是后天。”
溶洞深处传来水流声,两人循声走到地下河边。河面漂着盏荷花灯,灯芯是用人发编织的。姜晚用银刀挑起河底淤泥,露出半截石碑。碑文记载着周家先祖治水的"功绩",字里行间却透着森森鬼气。
"明面上是镇水妖,实则是把河神炼成傀儡。"姜晚指着碑文某处,“你看这个’以童女祭’的’祭’字,周家族谱里写作’济’,用同音字遮掩罪孽。”
奚山发现碑文裂缝中嵌着片玉蝉,与姜晚耳坠的质地相同。正要伸手去取,河水突然暴涨。荷花灯接连熄灭,黑暗中亮起无数幽绿瞳孔。
"是水獭尸。"姜晚将绸伞插入河滩,"这些东西吃过死人肉,眼珠会泛绿光。"她突然撒出把糯米,绿瞳霎时熄灭大半,“快找掩体!”
两人退到钟乳石后,数只半人高的黑影跃出水面。这些水獭长着类似人脸的五官,爪间粘连着腐烂的肉膜。姜晚的绸伞扫过前排怪物,伞面经文灼得它们皮开肉绽。
奚山摸出随身携带的雄黄粉扬撒,腥臭白烟中响起凄厉嚎叫。混乱中瞥见某只水獭颈间挂着银锁,锁上刻着"周记茶厂"的字样。姜晚的银刀精准斩断银锁,怪物突然僵直倒地,化作滩腥臭的黑水。
"用役兽术控制的尸傀。"姜晚挑起银锁细看,"锁芯里藏着控魂符。"她突然将银锁抛向河心,水面立刻形成漩涡。所有水獭尸发疯般扑向漩涡,在剧烈撕扯中同归于尽。
河底缓缓升起具石棺,棺盖缝隙渗出暗红液体。姜晚用绸伞撑住棺盖,奚山趁机将桃木剑插入缝隙。棺盖掀开的刹那,浓稠的雾气弥漫整个溶洞。
雾气散去后,石棺内竟堆满新鲜的茶叶。叶片间缠绕着缕缕白发,发丝末端连着萎缩的头皮。姜晚用银刀挑起茶叶,叶脉中渗出紫黑汁液:“是墓茶,种在棺材里的邪物。”
奚山发现棺底有夹层,撬开后找到个檀木盒。盒内装着泛黄的账本,记录着周家多年贩卖"人茶"的明细。最后一页贴着张民国时期的照片,穿长衫的男人站在茶厂前,脚下踩着个铁笼,笼里关着个戴银镯的女孩。
"这是…"奚山瞳孔骤缩。照片中的银镯与姜晚腕间的一模一样,连细微的划痕都分毫不差。
姜晚突然合上账本,绸伞扫落头顶坠下的碎石:"该去浸骨池了。"她转身时耳后朱砂痣红得刺眼,“周家欠的债,到清算的时候了。”
溶洞开始塌陷,两人跃入尚未闭合的暗河支流。湍急的水流中,奚山看到河底沉着无数铁笼,每只笼里都蜷缩着具白骨。那些骨殖的右手小指处,都套着枚青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