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沱江时,芦苇荡深处传来竹哨声。陈延生捏着渗血的婚书残页,指腹蹭过"虺蛇祭司生辰"那栏的朱砂小楷,忽觉耳后窜过一阵阴风。苏青瑶蜷在滩涂阴影里,褪去虺尾的右腿浸在江水中,绣鞋上沾着的银鳞正簌簌剥落。
"这生辰…"她突然抓起块卵石划破掌心,"甲子年三月三子时,是阴月阴日阴时。"血珠坠入江面,竟凝成条首尾相衔的赤蛇,“你爹要借这场阴婚,把搬山道人的命数续在虺蛇族血脉上。”
陈延生摸出福伯留下的黑驴蹄子。油布裹着的婚书背面洇出暗纹,竟是张沱江支流的舆图,标注着"虺母洞"三字的位置画着三枚交叠的青铜钱——与二十年前苗疆土司进贡的"锁龙钱"纹样如出一辙。
"青帮的船来了。“苏青瑶突然扯着他滚进芦苇丛。晨雾里钻出艘乌篷船,船头立着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腰间铜牌在雾中泛着青光。当看清那人脖颈处的蛇形刺青,陈延生瞳孔骤缩——正是父亲笔记里记载的"虺奴印”。
船篷里传出咳嗽声,帘子掀开半角,露出张敷着白粉的妇人脸:"陈少爷好手段,连陈老六布的锁龙阵都破了。"金丝楠木的烟杆敲着船帮,青烟在雾里凝成条盘柱蟒,“可惜龙脉改道惊动了地底的虺蛇冢,今夜子时…”
"柳姨太倒是消息灵通。"苏青瑶冷笑着折断芦苇杆,“上个月在辰州吃阴席,您给青帮二当家点的七星灯,好像还欠着半截犀角香?”
船篷里掷出个油纸包,落在陈延生脚边炸开团磷火。火光中浮现出半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陈老六站在苗寨祭坛前,身旁蒙着银饰面纱的女子,腕间银镯与母亲投井时戴的一模一样。
"你娘不是投井,是当了祭品。"柳姨太的烟杆指向江心漩涡,"陈老六当年带着搬山谱闯虺蛇洞,出来时怀里就多了个婴儿。"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的血迹里游动着银丝,“想知道真相,就去虺母洞找三铜钱…”
乌篷船调头时撞翻滩涂上的陶罐,腥臭的黑水流进江面,浮起层翻肚的银鱼。陈延生弯腰捞起片鱼鳞,对着朝阳看清上面细密的符咒——正是锁龙阵里困住苏青瑶的"镇虺纹"。
"她在引我们去送死。"苏青瑶撕开裙摆包扎伤口,露出小臂上新成型的搬山地师纹,“柳姨太脖颈后的蛇鳞你看见没?那是被虺蛇附体的征兆。”
陈延生摩挲着婚书上的青铜钱纹。父亲书房暗格里曾有个檀木匣,每次开匣前都要用三枚古钱卜卦,而匣中藏着的,正是母亲抱着襁褓坐在苗疆吊脚楼前的合影——背景里的神龛供着尊人首蛇身的石像。
日头爬上老君山时,两人沿着支流找到处隐秘河湾。岩壁上爬满手腕粗的枯藤,藤蔓间隙露出半截青石碑,碑文被苔藓覆盖得模糊难辨。苏青瑶用银簪刮开绿苔,突然倒吸冷气:“这是汉代的镇虺碑!”
碑文记载着光武帝年间,武陵郡守镇压虺蛇作乱的经过。当读到"取童男童女各七,沉于虺渊"时,陈延生忽然想起张九指尸体上爬出的银鳞蜈蚣——那些虫豸破体前,死者后颈都会浮现锁龙印。
"碑文是反的。"苏青瑶的银簪停在某个纂字上,“你看这个’镇’字,篆书应当从金从真,这里却写成从虍从止——分明是搬山派篡改过的镇物碑。”
陈延生摸出三枚乾隆通宝。这是出沱江镇前福伯塞给他的,说是当年陈老六在虺母洞所得。铜钱按三才位压在碑顶,夕阳斜照时,钱孔投射的光斑竟在岩壁上显出条密道轮廓。
"天乙贵人局。"苏青瑶指尖抚过钱纹,"你爹把进洞的机关刻在铜钱上…"话音未落,岩缝里突然钻出条双头蛇,猩红的信子险些舔到她手腕。
陈延生甩出鹤嘴锄钉住蛇尾。那畜生吃痛猛甩头颅,竟将岩壁上的枯藤扯落大片,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洞口。腥风裹着陈年腐味扑面而来,隐约可见洞内石阶上洒着层银粉,在暮色中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是蛇蜕。"苏青瑶捻起银粉搓了搓,"百年以上的虺蛇才会褪这种带蛊毒的鳞粉。"她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方浮现出朱砂画的护心符,“跟紧我的步子,错一步就会触发洞里的蛇蛊阵。”
洞内潮湿的石壁上布满抓痕,越往深处越密集。陈延生举着火折子细看,那些抓痕里嵌着细小的银鳞,有几处还挂着半截指骨——看粗细分明是孩童的手。
"当年苗疆献祭的童男童女,都被做成了引路香。"苏青瑶的绣鞋踩过某处凹陷,石壁突然传出机括转动的闷响,“嘘…你听。”
黑暗中响起细碎的鳞片摩擦声。火光照亮的瞬间,陈延生看见石阶尽头盘着条水桶粗的蛇蜕,蜕皮头部位置钉着七根青铜钉,排列方式正是搬山派镇尸用的"七煞锁魂钉"。
"这是你爹的手笔。"苏青瑶用银簪挑起片蛇蜕,"七钉镇七窍,蛇魂永世不得超生。"她突然扯住陈延生衣袖,“退后!”
蛇蜕突然立起,空洞的眼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银鳞蜈蚣。这些虫豸首尾相衔组成个人形,轮廓竟与照片上的虺蛇祭司极为相似。陈延生摸出黑驴蹄子砸过去,虫群轰然散开时,露出后面半掩的石门。
门上浮雕着人首蛇身的女子,双手捧着的玉琮缺了正中圆孔。陈延生想起父亲书房挂着的玉璧,边缘纹路与这玉琮缺口严丝合缝——原来那玉璧竟是开启虺母洞的钥匙。
"用婚书。"苏青瑶突然按住他掏玉璧的手,“虺蛇族以血为契,你怀里那张浸了血的婚书就是最好的钥匙。”
陈延生展开婚书按在玉琮缺口。石门震颤着向两侧滑开,腥风卷着银粉迷了人眼。待尘埃落定,眼前景象令两人呼吸骤停——偌大的洞窟中央立着九根青铜柱,每根都缠着碗口粗的铁链,尽头拴着具戴银饰的蛇蜕人俑。
"是虺蛇祭司的蜕身!"苏青瑶声音发颤,"她们每十年蜕皮续命,这些蛇蜕都被炼成了镇物…"她突然指着东南角的铜柱,“看那具蛇蜕手腕!”
陈延生火折子照过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具蛇蜕右手腕套着只银镯,镯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正是母亲投井那日,他亲手从井里捞起来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