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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十章:钢火淬心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5:48
钨丝灯泡的昏黄在苏晓梅眼底晕染成琥珀色光斑,指尖划过铸铁匣内泛黄的图纸,苏维埃联盟特有的西里尔字母在油墨洇染处蜷缩成铁屑般的阴影。她将婚戒抵在父亲遗留的傅里叶方程旁,黄铜戒圈折射出与抚顺钼矿标本如出一辙的晶格纹路,那些细密的六边形仿佛在无声诉说某种跨越时空的共鸣。
"卫国,你看这个。"苏晓梅用镊子尖挑起图纸边缘,陈卫国军装袖口蹭着车床导轨俯身时,茉莉茶香混着机油的金属腥气扑面而来。他常年握扳手的指节粗粝如砂纸,却在触碰苏维埃专家手写批注时轻得像触碰春蚕,“四三年乌拉尔钢厂的热处理曲线——和咱们现在用的淬火参数差了整整三个临界点。”
车间外忽而传来铁皮喇叭的尖锐声响,红卫兵举着"破四旧"的标语牌从厂区穿过。苏晓梅迅速将铸铁匣推进机床底座,弟弟苏向阳改装的陀螺恰在此刻停止旋转,悬在空中的灯泡骤然熄灭。黑暗里陈卫国的呼吸近在耳畔,他军用水壶的铝壳磕在车床立柱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
"明天我值夜班。"陈卫国摸索着拧亮手电筒时,光束在苏晓梅围裙口袋的《金相学原理》上停顿半秒,“新到的钼矿石要趁革委会的人没注意,用俄文手册里的金相分析法做个对比试验。”
月光漫过车间气窗的钢筋栅栏,在苏晓梅肩头织就银灰色的网。她望着墙面上"工业学大庆"锦旗投下的阴影,突然想起三年前父亲被带走时,也是这般月光将审讯室铁门的棱角刻在他中山装的第三颗纽扣上。那枚黄铜纽扣如今正缝在她工装内袋,与婚戒隔着粗布相互温暖。
晨雾未散时,苏晓梅在更衣室遇见来送饭的母亲。铝制饭盒里卧着两个掺了玉米面的菜团子,底下压着张卷成细筒的《参考消息》。"抚顺钢厂超额完成季度指标"的铅字标题旁,母亲用缝纫画粉笔写着:“向阳昨晚在阁楼翻你爸的俄语词典。”
车间淬火池腾起的蒸汽模糊了奖状栏,苏晓梅望着那张别着苏联目镜的"技术标兵"奖状,忽然听见弟弟在身后喊她。十七岁的少年将红卫兵袖章卷成细条塞在裤袋,手里攥着个用滚珠轴承改装的指南针:“姐,王主任说今天要重新标定机床水平仪,用这个当基准…”
话音未落,革委会的吉普车碾着碎石冲进厂区。苏晓梅将弟弟推进工具柜,沾着冷却液的指尖在柜门留下蜿蜒水迹。陈卫国正站在龙门刨床前调试进给箱,军装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露出领口内衬里缝着的半截苏联专家签名——那是父亲生前与他在沈阳机床厂共事时留下的纪念。
"苏晓梅同志!"革委会刘干事皮鞋上的铜扣在水泥地面敲出锐响,"有人反映你们车间私藏苏修技术资料。"他身后两个红卫兵抬着贴满大字报的木板,最上层墨迹未干的"打倒技术权威"正在往下淌黑泪。
陈卫国突然扳动机床操纵杆,齿轮箱发出尖锐啸叫。众人转头瞬间,苏晓梅看见他将军用水壶砸向淬火池,沸腾的冷却液腾起遮天蔽日的白雾。"设备故障!"他吼声穿透蒸汽,"快关总闸!"在混乱的脚步声与惊叫声中,苏晓梅摸到机床底座仍在发烫的铸铁匣,将它塞进装滚珠的帆布口袋,冰凉的轴承硌得掌心生疼。
暮色四合时,苏晓梅在厂区废料堆旁找到陈卫国。他正用磨砂纸打磨军用水壶的凹痕,壶身那道贯穿壶盖的裂痕,恰与父亲留下的傅里叶方程断点重合。"抚顺钼矿的晶格参数,能补全这个方程。"苏晓梅将婚戒按在壶身裂痕处,黄铜戒圈与铝制壶体摩擦出细碎火花,“但需要沈阳厂的X射线衍射仪做验证。”
陈卫国从工具包掏出个牛皮纸本,内页密密麻麻的记录突然让苏晓梅瞳孔收缩——那些用不同颜色墨水标注的热处理曲线,竟与她藏在工具箱夹层的父亲笔记完全吻合。晚风卷起他袖口的茉莉茶香,苏晓梅忽然意识到这香气与三年前父亲茶缸里漂浮的,是同一株老茶树的花。
"向阳最近总往革委会办公室跑。"母亲深夜熨烫工装时,蒸汽熨斗在领口烙出焦糊味,"今早他偷拿了你爸那本《金属疲劳强度》。"苏晓梅望着阁楼地板上散落的红卫兵传单,其中一张"彻底清算资产阶级技术路线"的标题下,赫然印着半枚沾了机油的指纹。
暴雨夜的值班室里,苏晓梅在机床轰鸣中校对参数。陈卫国军装右襟别着崭新的毛主席像章,别针却故意别在第二颗纽扣位置——那是能完美遮住苏联专家签名的角度。当他把改制后的淬火温度曲线推过来时,苏晓梅发现他腕间有道新鲜烫伤,形状与父亲留下的金相显微镜目镜边缘惊人相似。
"姐!王主任带着人来查夜班记录!"苏向阳撞开门时,雨珠顺着红卫兵袖章往下淌。陈卫国迅速将图纸塞进正在运转的铣床送料口,飞溅的铁屑在苏晓梅手背划出血痕。少年举着的手电筒光束剧烈颤抖,照亮王主任中山装口袋露出的半截苏联香烟——那蓝色烟盒上的克里姆林宫图案,与父亲最后一封家书背面的邮戳如出一辙。
当革委会的人最终在废料堆找到被酸液腐蚀的铸铁匣残片时,苏晓梅正站在金相显微镜前。透过父亲留下的目镜,她看见抚顺钼矿样本在暗红色滤光片下呈现出完美的体心立方结构,那些交织的晶界仿佛千万条钢铁铸就的阡陌,正在新中国工业化版图上悄然生长。陈卫国悄悄将重新计算的淬火参数塞进她的工具包,军用水壶裂痕处贴着张泛黄的便签——那是用父亲笔记边角料写的傅立叶方程终解,字迹被茶水渍晕染得如同淬火池中升腾的蒸汽。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苏晓梅望着车间墙上新贴的"抓革命促生产"标语,突然听见弟弟在身后抽泣。少年手中的红卫兵袖章浸满油污,指缝间露出半本烧焦的《金属热处理原理》。在厂区高音喇叭开始播放《东方红》时,苏晓梅将婚戒按在弟弟颤抖的掌心,戒圈内侧刻着的晶格常数在晨曦中泛出冷冽的钢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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