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赫图阿拉的天很漂亮,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她都没有怎么在意。
“一个,两个,三个,……星星真多。”
一双小手忽然遮在她面前:“额涅,猜猜我是谁?”
“多铎,不要闹了。”
多铎有些惊讶:“额涅,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因为你笨啊。”多尔衮接口道,“让额涅猜,还要喊额涅。”
多铎不服,忙窝在阿巴亥的怀里:“额涅,他欺负我。”
阿巴亥也是好笑:“你们两个别闹了。”
多尔衮白了多铎一眼:“谁要和他闹。”
“好了。你们刚刚不是跟着嬷嬷去睡觉了吗?怎么跑到额涅这里来了?”
“我们睡不着嘛!额涅,你不开心吗?”
“不开心?”阿巴亥笑问道,“额涅哪里有不开心。”
多尔衮言之凿凿:“额涅就是不开心。”
“额涅是因为刚刚从乌拉回来,还在想念自己的亲人吗?”
虽是童言稚语,却比普通人的话来得一针见血。
阿巴亥看着他,语调温柔:“是。额涅想自己的家人了。”
多尔衮见她不开心,忙道:“额涅,我也是你的亲人啊,你想着我就不会伤心了。”
阿巴亥一笑:“是,多尔衮说得对,额涅有你们就不会伤心了。”
屋内洋溢着和煦与温馨,阿巴亥打算说几个笑话逗逗他们,却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敏感的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宜绵,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是。”
孰料这个举动让松格里误会:“大妃是在等汗吗?”
她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怎么总是要提他?”
松格里脸红道:“大妃,奴婢只是……”
“松格里,不要说话。”
松格里被她突如其来的威严吓住,阿巴亥凝神细听,忽然一皱眉;“有人来了。”
恰逢此时,宜绵正从屋外走进来:“大妃,屋外没有人……”
“小心!”
阿巴亥上前抓住宜绵,将她拉至身后,一把泛着冷光的刀锋从她们两人之间急速滑过。
见着那刀光,阿巴亥便知来者为何人。
避开刀锋,直身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阿巴亥冷笑道:“你们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寻到了这里。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那人眸中起了三分嗤笑,阿巴亥见了,眼中生出一份玩味:“你这般为你主子做事,若是死了,她可会留恋你半分?”
男人愣了愣,似是惊诧她为何会问出这番话来。
“额涅!”身后一声惊呼,阿巴亥连忙回身,见另四人破窗而入。其中一人的刀竟然直指多铎!阿巴亥取下头上发簪,用力掷出,打在那人手腕处,此举一出,另四人的刀皆统一方向,朝她使来。
屋内狭窄,而刺客使刀,又是五人打斗,阿巴亥借势凭借灵巧的步伐躲过几人的围攻,一边应付打斗,一边却担心孩子,一心两用之下,也渐渐有些不敌。其中一人见状,便干脆弃她而攻孩子。阿巴亥自是焦灼愤怒,可怎奈自己却被另三人缠住,脱身不得。他们一齐攻她,她便只有见招拆招,一一对付。见刀锋快要触及自己的孩子,阿巴亥忙朝她身侧最弱一人发起猛攻,先虚晃几招,出其不意地抓住那人的手臂,将他右手所握的刀借力推出,恰好刺中欲刺多铎之人,之后将被夺刀之人拉至自己身前,再用膝盖将其狠狠抵开。
多铎见着面前躺了一个拿着刀的男人,已是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多尔衮眼睛看着尸体,面色有些发青,语气却依旧平静:“多铎,不要怕。”松格里摊在了地上,面色发白。宜绵呢?阿巴亥分心查看周围情况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宜绵。难道……这个丫头倒是聪明。
“松格里,把你身旁的刀给我!”
可松格里哪儿还有力气去拿刀,她见着那刀上的血便已经腿软不已。
阿巴亥忍不住蹙眉,徒手对付于她而言,实在有些难以支撑。
“额涅!”多尔衮喊了她一声,然后将刀扔给了她。
她欣慰地接过刀,继续对付那三人,怎料一个不小心,让其中一人钻了空隙,又将刀锋刺向多尔衮。她用刀背挡住剩下两人的攻击,疾步朝多尔衮的方向走去,欲拦住那人。孰料他却突然转身,刀锋凛冽,避之不及。多尔衮见阿巴亥被刺伤,也顾不得许多,拔出随身的小佩刀,插中了那人的腿部。
那人被多尔衮激怒,一刀下去想要结果了他的性命。阿巴亥大惊之下,另一把刀忽然射中那人的胸口。
阿巴亥吐出一口气。
那刀是毖泰的。
侍卫陡然如流水般涌进屋子。因着人多,剩下的两名刺客也很快被制服。
阿巴亥将刀扔在地上,动了动胳膊,幸好,没有伤及骨头。
努尔哈赤一进门,恰好瞧见了她这个动作。他黑着脸,对愣在一旁的松格里道:“还不去传大夫!”
阿巴亥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屋子的侍卫,再看看衣衫凌乱的自己,淡淡道:“你是不是该让他们出去了?”
努尔哈赤神色微动,正想说什么,却被身后惊呼打断。阿巴亥和他皆循声望去,原来是两名刺客服毒自杀。阿巴亥疾步上前,看着他们的唇角慢慢溢出鲜血。
其中一个人挣扎着开口道:“你,你,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是谁要杀,杀你吗?”
阿巴亥微微侧了一下头,目光尖锐。
“你就这么想告诉我?”
那人继续挣扎道:“我,我只是觉得你可,可怜。”
闻言,她忽然仰头大笑。屋内的人都为之一惊。
她的笑声里有一股傲慢,许是笑得痛快了,她这才停住笑声,冷声道:“可怜?说来听听。”
那人笑了笑:“是,是皇上。”
然后埋头,死了。
她的目光忽然就停住了,不再流动,好像凝固了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
“阿巴亥,”意识她的不妥,努尔哈赤忙扶住她,沉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看着阿巴亥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蹙眉道:“那人的话未必是真的。莫中了别人的计策。”
她抬眼看着他,眼睛睁得有些大,所以显得有些懵懂。
“额涅!”
他正不知如何办时,多尔衮和多铎忽然跑到阿巴亥的面前,扯着她的袖子。
看着多尔衮和多铎,阿巴亥便想起适才那几把立在他们头上的刀,她蹲下身,将他们拥进怀里。她抱着他们,闭上了眼睛。
“额涅,”许久,多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额涅不要哭。”
可阿巴亥依旧无声地流泪。
她一向不大爱哭,尤其是在孩子的面前,可是如今见他们受自己连累,差点身死人手,那杀人的人又是他们的……她心中陡然生出一份冷清和无处安放的寂寞。
立在一旁的努尔哈赤,沉默的看着这一幕,黝黑的眸中不知道又多了些什么。稍显昏暗的灯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也很模糊。他的背影一下使这幅图景有了几分味道,可是也遮上了一层黯然。
如果再将镜头拉得远一些,那么,在这篇安静的土地上,只有一家灯火仍在摇曳,就好像黑暗里的眼睛,赐予别人恐惧之时,其实自己的周围,也是一片黑暗。
阿巴亥躺在床上,眼神木讷地看着帘帐。
“大妃,今儿是全城的庆功宴,您不去吗?”
“我不去。”
宜绵和松格里互相望了望对方,眸中带着担忧。
“大妃,奴婢和松格里不知道您为何不去,可是想来也和您的离开有关。您不知道,您离开之后,爷不论多忙都会来这里,只是为了不让大妃离开的消息走漏。而且,他还……”
阿巴亥却突然坐直身子,发出一声怒喝:“住嘴!”
宜绵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住,埋下头,不再说一句话。
“都给我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是。”
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知道努尔哈赤的好,所以她才会徘徊不定。以前她被两股气势相当的力量所挤压,而现在,其中一股的力量已经渐渐消亡。她好像突然就被释放了一般,空间好像更大了,可是她却也觉得呼吸更加困难。
这种渺远似的怅然,让她一瞬之间无法适应。
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心情不快的阿巴亥眉头一蹙,想要发脾气,却忽然意识到这声音是从庆功宴传来的。
萨尔浒大战胜利之后的庆功宴。
宴席上应当是觥筹交错,盛世欢歌的图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人人都在歌颂。到处都是喜庆。那里应当会有急促的琵琶声和悦耳的箫声、琴声,还会有貌美如花的舞女穿梭游往。
可是,皇宫里又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图景呢?但愿努尔哈赤所言是真,那名刺客的话只是别有用心。可若真的是呢……她挥退不了这个念头。若真的是,那么她究竟在坚持一些什么?她又为什么坚持?
外面继续吹拉弹唱,而她自己,只能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