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运气甚好，遇到了个猎户。是个憨厚的汉子，还帮我把杜想带回家。
挂满兽皮的木屋里有一个眉眼干净的女子，为他温着一壶热茶。平淡如水的日子，很多年后还是会这样，雪岭，木屋，老夫妻。
我道了谢，猎户妻子，也就是恒娘拿了灵芝去给杜想熬煮。
不得不说，这厮忒好的运气，长了十多年的灵芝愣是被我遇到采回来给他救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祸害遗千年？
我给杜想擦了擦脸和手，猎户笑道：“小娘子和夫君的感情可真好。”
我囧。
“谁和他是夫妻啦，您别误会了。”
猎户笑眯眯的指了指我用来束着我和杜想的带子，用一副你别不好意思了，其实我都懂，我可是过来人的眼神看我，道：“红丝线这样绑着还能是旁人？小娘子，别太害羞了。”
我：“……”
好吧，我是没想到一根红带子就能引发如此大的误会。
我坐过去，坐在旁边拿着火棍拨弄着火堆。吊着的铁锅里煮着让人嘴馋的野鸡肉炖着从山林伸出捡来晒干的蘑菇。这样简单的搭配就能煮出一锅美味来。
我无聊，只好同是过来人的猎户大哥闲聊，我发现他很是敬佩杜想。
我觉得这让我堂堂女帝很没面子于是道：“我们大陈的女帝呢？你看在她治下大陈国泰民安。她是不是好厉害？”
猎户大哥嗤笑一声道：“她？哪里比得上杜相爷。相爷驱逐夷狄，同云黎大战，逼迫将吴签下十年互不干扰的文书。可以说是当世豪杰。靠帝宫里娇滴滴的女帝？我们陈国不知道早被灭国几次了。”
我：“……”
我不敢搭话了，我怕我言辞激动了会控诉杜想，惹得猎户大哥把我扔出去和雪花作伴。
好吧，暂且忍忍，不过杜想确实厉害，明明是文臣，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当武将用，简直就是无所不能啊他。
我正感叹呢，恒娘熬好了灵芝。我屁颠屁颠的接过药碗，吹凉了一口一口的喂杜想。
人家夫妻感情好，怎么能让人家的妻子来照顾杜想呢。
喂完药，我吃了馋了很久的野鸡炖蘑菇，心满意足的守在杜想床前，竖着耳朵想听听他会不会说什么梦话。
之所以说是听梦话，是因为猎户大哥略懂医术他给杜想把脉，道：“小相公伤口复发是次要，他昏迷是因为……太困了。”
……他困了……
我脸霎时间就黑了下来。
我辛辛苦苦把他带下来，他居然最主要的是困了……想睡觉……
啊……
累伤，累伤。
竖了半天杜想还是呼吸均匀，我失望的软下身子趴在床沿。杜想这人，城府可真深，睡觉都不漏风！
傍晚的时候护龙骑和杜想的护卫都到了。
杜想正好也醒了。
猎户大哥瞅着院子里刷刷出现的人，转过头看着我。
我正在忐忑该怎么跟他说，我就是他眼中不中用的娇滴滴的女帝的时候，杜想起身，‘啪’的，有块令牌掉在地上。
哦哦=猎户大哥立马眼中放光，看杜想就像在看金身入世的佛。
他拉着妻子跪下道：“小人，拜见杜相爷。”
杜想亲自扶他起来了，还风度翩翩的道了谢，转过头冲我大爷似的招手。
我走上去，路过猎户大哥身边的时候，他问我：“他是相爷，那姑娘是……”
我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接下来的话道：“我是他丫鬟。”
猎户大哥：“……”
杜想：“……”
众人：“……”
我走出门，看到向我奔来唤道：“陛下！”的小丸子。
我一巴掌把他拍到一边，然后看到苏渠。他紧绷的神情在看到完好无缺的我时候松下来。
接下来，就是在营地里举行一个晚宴，顺便嘉奖一下猎得最多的人。
本来因为那个卫里渊刺杀的事晚宴就要取消的，可是，这种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我表示，我很好，我没事，我要吃烧烤。
于是，小丸子满头黑线的下去准备了。
我舒服的躺在浴桶里，想着卫里渊的事情。他是云黎国的黄金杀，那么到底是谁聘请他来杀我呢？
我跟谁苦大仇深吗？
不不不，我一向提倡全民和谐，恨不得四国帝君都凑在一起吃喝玩乐。打打雀牌啊，玩玩儿骰子之类的。（这个时候我完全忘了，皇帝本来就是一个能轻松引得八方仇怨的高危险职业。）
谁会来杀我这样的一个有爱的帝君？想要大陈亡，杀顶梁柱杜想不是更有用吗？
孤的命，他到底给了多少钱啊？
……我越想越烦，于是决定——不想了！
期待着晚上的蜜汁烤鸡，烤全羊……
我擦擦口水，又听得外面哀嚎：“陛下，臣有罪。臣有罪！”
我头疼的问小丸子：“可是林大人在外面？”
小丸子道：“是，林大人看到儿子的面皮悲伤的晕过去了，这不刚刚醒来就来跪着了。”
我叹气，你看看这就是帝权。明明是我要选皇夫，他把自己儿子贡献出来，结果被杀手钻了空子，杀人剥皮冒名顶替。细细说来还该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想选皇夫，林自锦就不会做了炮灰。但因为我是大陈的帝君，是他的陛下。所以儿子被砍了还得来请罪。
我想，如果我不是王，或者那天我不是王了，不知道多少人想来砍死我……
我不是昏君，真不是。
所以，我好好的安慰了林大人，表达了我的哀伤，以及愧疚。送走了他。
晚上的宴会自然是不见他的，怪难为他的，老来丧子。
卫里渊进了大陈的黑名单，派了人去追捕。
不过，我想大多都是无功而返。人家轻功俊，会易容，都是行走江湖必备的逃生技能好吗？说不定人家易容成某个大人的模样，那些追查他的官兵还不是听他指挥……
多可怕的人啊。
我喝了杯果酒，小丸子贴心还是我最爱的石榴酒。
苏渠不巧的坐在了杜想的对面，杜想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明显的好了很多，挂着一贯的笑看清歌妙舞。
那些个舞娘看到苏渠和杜想的相貌都脸红的垂下头，瞧那小脸红的简直都不用擦胭脂了。
都用余光不停地看他们，一场歌舞完全没有美感可欣赏。
皮相，真是太迷惑人了。
我别过眼心中暗骂道：肤浅肤浅。
歌舞歇了，我喝了一坛子酒，有些醉意。独自一人在周围转转。
杜想看了一半的时候就有事告退了，我也懒得管他。
走着走着，我又撞上了听墙角的机会。
要说，墙角啊，真是个好东西，蕴含了多少人的八卦来丰富我枯燥的帝君生活。
嗯……又是拒绝女子的。
是苏渠。
哎，我说，苏渠怎么也学坏了。跟杜想一样，女子可都是琉璃心啊，不知道爱惜。
啧啧……
许是喝了酒，我的话也变多了。心里不停的教育着苏渠。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心碎的舞娘早已经捂着脸哭泣着跑了，苏渠忽的朗声道：“陛下可是听够了？”
我“啊”的回过神来，理了理衣裳尴尬的走出来。
听臣子的墙角，还被发现了，这人丢的……
我干笑道：“苏卿真是狠心呢，舍得拒绝佳人心意。”
苏渠瞧着我道：“不是我想要的人，我为什么要给她我宝贵的东西。她找错了人要。”
我微微有些醉意，看着如冰盘的月亮道：“想要的东西，恰恰有人拥有。这是多么奢侈的事。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求不得，而是，无处可求。”
苏渠手忽然探上我的额头，凉凉的很舒服。他笑着道：“陛下，您醉了。”
醉了吗？我明明喝的是果酒啊。
“是吗？我醉了吗？”
“是的，您醉了。”
然后我的身子渐渐软下去，接着落入一个怀里。
我睡过去之前隐约听到苏渠说：“那么，白苏，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想，我要的是什么。
大陈繁荣安定，我有个心爱的人，可以和他秋天酿好石榴酒，在雪里埋一个冬天。来年草木新发，取出酒来，同他对盏西窗。
一饮，就是我全部的年华。
我想要的，就是这些。可是这些谁能给我？
苏渠，你能吗？
狩猎结束后，我们浩浩荡荡的收拾东西回去，我继续我无权的帝君生活。
某日早朝的时候，杜想上奏一件事，须知要劳动杜相上奏的必定是大事啊！而杜想每每上奏事情都会血流成河倒霉一大片人。
故而杜想刚刚开口说：“微臣有本启奏。”的时候，众大臣眼睛里已经流露对那个倒霉鬼的同情之色。
杜想意思大概是说：梁丘大族，梁丘金梁一家被查出通敌叛国之罪，还让人呈上文书，我看了看确实是罪证确着。
我心下戚戚然，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大陈显赫的家族还要叛国，领着他国的铁蹄踏碎自己国家的锦绣河山？明明权势，声名都有了，还不满足去求那摸不着的尊荣。
这，大抵就是人性的贪念，永无止境。
梁丘金梁说来也是我大陈的一个鸿儒，弟子遍天下，还曾是太子太傅。却不想终究走了歪路。
众位大臣都在交头接耳，我环视一周，道：“众爱卿以为梁丘金梁该如何处置？”
很快，一个人带着轻佻的笑意道：“微臣以为，其罪当诛九族！上至老翁老妪，下至孩童，全杀。”
杜想就是这样，可以含着让人恍惚的笑吐出让人胆寒的字句，几百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的决定了。或者，在查出他们叛国的时候，在杜想眼里，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臣附议。”
“臣附议。”
如同往常一样，很多人都支持杜想，我视线停在了后队的苏渠，他对上我略带请求的目光终究走出来道：“臣以为，我大陈以仁孝治国，杜相的建议太过残忍，有伤我王仁德。不如，梁丘嫡系家主，旁支主事。斩立决。青壮男子，可发配至边疆，或者英雄冢守灵，终身不还。妇孺等可作官奴，终身不释。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苏渠眸子对上我，我满意的点点头道：“孤也觉得苏卿的提议甚好，不如……”
“苏大人是在为陛下埋下祸患吗？”杜想转过头看向苏渠，“杀亲之仇，梁丘之族余孽怎会不报？苏大人的妇人之仁他日必会酿成大祸。”
“这……”
“杜相此言差矣，陛下此举是厚德仁善，梁丘族会铭感于心。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岂会让宵小得手？”
“孤……”
“百密终有一疏，陛下虽是女子，但陛下但还是天下之主。该明白所谓的江山就是不断的杀戮。”
“以杀止杀就是杜相的治国之策吗？”
“苏……”
“只有强者才能活在最顶端，若必须要血流漂杵才能山河永固，何乐而不为呢？”
我抓狂，这两个人到底还要不要我说话了！
“孤决定了，此事就照苏卿提议办，不必再议。退朝！”
我急吼吼的带着小丸子走了，我觉得这件事算是积了德的圆满结束了。可是，我还是低估了杜想那臭狐狸，害得我又辛苦了一遭。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