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绮双手捧着那盛放着白玉梅花簪的锦盒,微微躬身,姿态谦恭,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与挑衅。
整个偏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她手中的锦盒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或是潘多拉的魔盒。
皇后娘娘凤目微眯,端坐在上首,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那保养得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泄露了她内心的一丝不平静。
这个苏云绮,还真是……出人意料!
她以为苏云绮会百般辩解,会痛哭流涕,会矢口否认,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直接将这“定情信物”给呈了上来!
这是什么路数?以退为进?还是……破罐子破摔?
“呵,”皇后娘娘终于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苏大小姐这份坦荡,倒是让本宫……有些意外啊。”
苏云绮心中冷笑:“意外?老娘就是要让你意外!你不是想拿捏我吗?我倒要看看,你这国母,要如何处置这支‘王爷所赠’的簪子!”
她面上却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皇后娘娘明鉴。臣女与晋王殿下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苟且。这簪子,本就是王爷在上元灯会画舫之上,与臣女手谈一局后的彩头。”
果然,皇后娘娘看了一眼苏云绮,又看了一眼那锦盒中的梅花簪,沉吟片刻,随即展颜一笑,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原来如此。看来,是本宫听信了小人之言,误会苏大小姐和晋王殿下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这世间,最是人言可畏。有些人,便是喜欢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苏大小姐能有此坦荡之心,不畏流言,当众呈上信物以证清白,足见其品行高洁,心胸磊落。本宫……甚是欣赏。”
她这番话,既是替苏云绮和晋王“澄清”了,又暗暗敲打了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顺便还捧了苏云绮一句,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明辨是非,爱护小辈的贤后形象。
苏云绮心中暗道:“老狐狸!”
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连忙福身道:“多谢皇后娘娘明察!为臣女和王爷洗刷冤屈!臣女……感激不尽!”
“苏大小姐不必多礼。”皇后娘娘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随即又指着那锦盒中的梅花簪,笑道:“这簪子既是晋王殿下所赠,又是棋局彩头,意义非凡,苏大小姐还是好生收着吧。晋王那孩子,平日里虽然看着散漫不羁,但眼光却是不差的。他送出的东西,想来也是花了心思的。”
她这话,看似是在替晋王说话,实则却是在暗示苏云绮,晋王对她,确实是“另眼相看”的。
苏云绮心中冷笑:“这皇后,还真是会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三言两语,便将这烫手的山芋又丢了回来,还顺便在我头上扣了个‘晋王青睐’的帽子。”
她故作惶恐地推辞道:“皇后娘娘,这……这簪子既然已经引起了误会,臣女……臣女不敢再留。还请娘娘……代为处置吧。”
皇后娘娘闻言,凤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苏大小姐这是何苦?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与晋王殿下之间既然坦荡无私,又何惧那些流言蜚语?这簪子,你便安心收下。若是日后还有人敢拿此事做文章,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既是给苏云绮撑腰,也是在警告殿内众人,莫要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
苏云绮知道,皇后这是铁了心要让她收下这簪子了。
她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反而会惹皇后不快。
“既如此……臣女便多谢皇后娘娘厚爱了。”苏云绮“恭敬不如从命”地将锦盒收回,心中却在暗自盘算。
皇后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是真的欣赏她,替她解围?还是想借着这簪子,将她与晋王“捆绑”在一起,好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方便她日后行事?
“罢了罢了,不想了。”苏云绮在心中叹了口气,“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苏云绮两世为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皇后,还能吃了我不成?”
一场关于梅花簪的风波,在皇后娘娘“高明”的处置下,算是暂时平息了。
偏殿内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皇后娘娘又与众位夫人小姐们说笑了几句,便将话题引到了今日赏花宴的主题上。
“今日天气晴好,本宫这凤仪宫内的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特意邀诸位前来一同品鉴。诸位皆是京中才女,不如……便以这‘海棠’为题,即兴赋诗一首,为今日盛会助兴,如何?”皇后娘娘笑吟吟地提议道。
此言一出,殿内众位小姐们皆是精神一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展示才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婉儿方才被皇后呵斥,心中正憋着一口气,此刻见有机会表现,连忙第一个站了出来,娇声道:“皇后娘娘雅兴,臣女不才,愿抛砖引玉,献丑一首。”
她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吟道:“胭脂雪瘦熏沉水,翡翠盘高走夜光。山驿凄凉竹寺晚,海棠独为玉环妆。”
她这首诗,虽然辞藻还算华丽,意境也还过得去,但细品之下,却总觉得有些……嗯,匠气太重,少了些许灵气。
不过,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大多是些附庸风雅之辈,听了周婉儿的诗,还是纷纷鼓掌叫好,称赞不已。
周婉儿得意地瞥了一眼苏云绮,眼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说:“苏云绮,你不是京城第一才女吗?有本事,你也来作一首啊!”
苏云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这种水平的诗,在她看来,不过是寻常打油诗罢了。
接下来,又有几位小姐陆续献上了自己的诗作,有咏海棠之娇艳的,有叹海棠之易逝的,虽各有千秋,却也大多中规中矩,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终于,轮到苏云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充满了期待与……审视。
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今日在这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她苏云绮若是拿不出一首像样的诗作来,怕是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周婉儿更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巴不得她当众出糗。
苏云绮缓缓起身,对着皇后娘娘盈盈一拜,声音清泠如玉,不卑不亢:“皇后娘娘,各位娘娘,各位姐姐妹妹。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献丑。只是,今日得见凤仪宫内海棠盛开,娇艳欲滴,确是美不胜收。臣女斗胆,也胡诌了几句,还望娘娘和诸位莫要见笑。”
她顿了顿,目光环视一周,随即缓缓开口,吟道: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她这首诗,并非原创,而是前世在书中读到的一首咏海棠的绝句。
此诗意境优美,辞藻清丽,将海棠夜放的娇美姿态,以及赏花人怜花爱花之情,描绘得淋漓尽致,堪称咏海棠诗中的千古名篇。
苏云绮此番“借用”,一来是因为此诗确实写得极好,足以镇住场面;二来,也是想借此诗,向皇后娘娘传递一个信息——她苏云绮,并非只有锋芒,亦有惜花护花之柔情。
果然,苏云绮此诗一出,整个偏殿内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赞叹之声。
“好诗!好诗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此句真是绝妙!将爱花之情写到了极致!”
“苏大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此等才情,我等望尘莫及啊!”
就连一向挑剔的皇后娘娘,听了苏云绮的诗,凤目中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她抚掌笑道:“好!好一个‘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大小姐此诗,意境深远,情真意切,堪称今日最佳!来人,赏!”
立刻有宫女端上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支赤金打造的凤头钗,钗头凤凰展翅,口衔明珠,做工精巧,华贵非凡。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苏云绮盈盈一拜,接过了赏赐。
周婉儿看着苏云绮手中的凤头钗,又听着周围众人的赞美,脸早已气得发青,心中更是嫉妒得快要发狂。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云绮竟然能作出如此绝妙的诗句!
这……这简直是不可能!
苏云绮在诗词上的造诣,何时变得如此之高了?
苏云绮将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尽收眼底,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这首诗,不过是她小试牛刀罢了。
她真正的“杀手锏”,还在后头呢。
赏花赋诗之后,皇后娘娘又命人摆上了各色精致的茶点果品,与众位夫人小姐们一同品茗闲聊。
席间,皇后娘娘看似随意地与苏云绮拉着家常,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她的家世背景,为人处世,以及……对几位皇子的看法。
苏云绮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全程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既没有过分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始终保持着一个臣女应有的本分和礼数。
皇后娘娘看着她这副从容淡定,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个苏云绮,确实是个聪明的女子。
不仅才情出众,容貌绝伦,更难得的是,她这份处变不惊,应对自如的沉稳心性,远非寻常大家闺秀可比。
只是……这样的女子,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便……只能毁了。
皇后娘娘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光,随即又被温和的笑容所取代。
赏花宴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
苏云绮随着众位夫人小姐们一同向皇后娘娘告辞。
临出宫门前,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忽然叫住了苏云绮。
“苏大小姐,请留步。”那宫女对着苏云绮福了福身子,柔声道,“皇后娘娘有几句体己话,想单独与苏大小姐说。还请大小姐随奴婢来。”
苏云绮闻言,心中一凛。
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点了点头,示意画屏在宫门外等候,自己则跟着那宫女,重新返回了凤仪宫。
这一次,她被引到了一处更为僻静的暖阁。
暖阁内,陈设雅致,香烟袅袅。
皇后娘娘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只着了一身家常的明黄色绣缠枝莲纹的便服,头上也只戴了几支简单的玉簪,整个人瞧着比方才在偏殿时,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亲和。
“苏大小姐,坐吧。”皇后娘娘指着身旁的绣墩,和颜悦色地说道。
“谢皇后娘娘。”苏云绮依言坐下,心中却在暗自警惕。
这位皇后娘娘,越是表现得亲和,便越是说明……有诈。
“苏大小姐,”皇后娘娘亲自为苏云绮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笑道,“今日的赏花宴,苏大小姐的表现,着实让本宫……刮目相看啊。”
苏云绮连忙起身,惶恐道:“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不过是班门弄斧,胡言乱语罢了,岂敢当娘娘如此称赞?”
“苏大小姐不必过谦。”皇后娘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随即话锋一转,道,“本宫今日单独留下苏大小姐,是想与你说几句体己话。你父亲镇国公,乃我大夏的股肱之臣,劳苦功高。你母亲李氏,亦是本宫的旧识,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有这样的父母,苏大小姐能有今日这般才情品貌,倒也不足为奇。”
苏云绮闻言,心中一动,知道皇后娘娘这是要开始“正题”了。
她微微垂眸,恭顺地说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臣女能有今日,皆是父母教导有方,不敢居功。”
“好一个‘不敢居功’。”皇后娘娘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只是,苏大小姐,你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才情出众,容貌绝伦,又出身国公府这等显赫门第,自然是引人注目。只是,这世间的男子,大多肤浅,他们看中的,往往只是女子的美貌与家世,却忽略了女子本身的才情与品性。”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云绮,意有所指地说道:“本宫的几个皇儿,也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对苏大小姐你,也是……颇有好感。只是,这皇家媳妇,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仅要容貌端庄,品性贤淑,更要……懂得顾全大局,谨言慎行,不争不抢,方能……长久。”
苏云绮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皇后娘娘这是在……警告她?还是在……试探她?
是警告她莫要与几位皇子走得太近,以免卷入储位之争?
还是在试探她,是否有意成为皇家媳妇,又或者,她更中意哪位皇子?
“皇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女谨记在心。”苏云绮微微垂眸,声音平静地说道,“臣女自知身份浅薄,不敢对皇家之事妄加揣测。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臣女不敢有半分僭越。至于几位皇子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臣女……不敢高攀。”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对皇家的敬畏,又暗示了自己对几位皇子并无“非分之想”,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局外人”的位置。
皇后娘娘听了,凤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道:“苏大小姐能有此见识,本宫……很是欣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相信,你日后,定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她顿了顿,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递到苏云绮面前,笑道:“这只玉镯,是本宫当年入宫时,母后所赐,陪伴了本宫多年。今日,本宫便将它赠予你,也算是……本宫与你的一段缘分吧。”
苏云绮看着那只通体碧绿,水头十足的翡翠玉镯,心中不由得一震。
这玉镯,乃是太后所赐,意义非凡。皇后娘娘将此物赠予她,究竟是何用意?
是单纯的赏赐?还是……另有深意?
“皇后娘娘,此礼太过贵重,臣女……愧不敢受。”苏云绮连忙起身推辞。
“苏大小姐,”皇后娘娘却不容她拒绝,亲手将玉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本宫送出去的东西,从无收回之理。你便安心戴着吧。这玉镯,养人得很。”
她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说道:“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本宫……定会为你做主。”
苏云绮闻言,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皇后娘娘这番话,这番举动,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她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臣女……感激不尽。”苏云绮心中虽然充满了疑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敬地福身谢恩。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便回府吧。代本宫向你父母问好。”皇后娘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苏云绮再次福身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暖阁。
走出凤仪宫,苏云绮抬头望向那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日这趟皇宫之行,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皇后娘娘的心思,实在是太深了,让她完全猜不透。
只是,她手腕上这只沉甸甸的翡翠玉镯,却像一个无形的枷锁,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小姐,您可算出来了!”画屏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见苏云绮出来,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充满了担忧,“皇后娘娘……没为难您吧?”
苏云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与皇后娘娘多聊了几句家常罢了。走吧,我们回府。”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苏云绮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这皇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充满了阴谋与算计。
而她,如今似乎也身不由己地,成为了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只是不知,执棋之人,究竟是谁?
而她这颗棋子,最终又会走向何方?
苏云绮抚摸着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心中暗道:“皇后娘娘,您这盘棋,下得可真是……高深莫测啊。只是,我苏云绮,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您想利用我,那便要看看,您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而从容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慧黠的光芒。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苏云绮,都绝不会退缩!
她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之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她要让所有害过她,负过她的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苏云绮忽然觉得,这重活一世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刺激和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