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尘外匠手

等了片刻，楼内并没有人应答。
程尚尚微微蹙眉，又提高了一点声音，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有回应。
“娘娘，这位古大人不会是不在吧？”小安子小声地嘀咕道。
“应该在的。侍卫说他今日当值。”程尚尚想了想，决定不再等待，而是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楼门。
“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陈年书卷的霉味、墨香和淡淡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程尚尚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楼内略显昏暗的光线，然后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文渊楼的一楼，是一个非常宽敞的空间，四周靠墙摆满了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厚度的书卷、典籍和拓片。地上也散落着不少书册，有些甚至已经堆成了小山。空气中飘浮着细密的尘埃，在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中，清晰可见。
整个空间，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乱！非常乱！简直就像是一个被飓风席卷过的旧书仓库！
程尚尚这个有轻微“整理强迫症”的人，看到这副景象，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她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竟然是皇家藏书阁的一部分！
“请问古大人在吗？”程尚尚试探着又问了一声。
就在这时，从一排高大的书架后面，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和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安心看书了？”
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哦不，是看书被打扰的怨气。
紧接着，一个身影从书架后面慢慢地转了出来。
程尚尚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个身材瘦高，头发花白，胡子也有些邋遢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同样陈旧的灰色坎肩，上面还沾着几块不知名的污渍。脸上戴着一副用细铜丝固定的老花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略显浑浊但依旧透着几分锐利的眼睛。
他手中还捧着一卷看起来非常古旧的泛黄书卷，正不满地瞪着门口的程尚尚一行人。
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脾气古怪的古翰古大人了。
程尚尚连忙收起心中的惊讶，上前一步，恭敬地屈膝行了一礼：“嫔妾程氏，见过古大人。嫔妾是奉皇上口谕，特来向古大人请教一些关于呃古籍修复和保存方面的问题的。”
她临时改了说辞。本来她是想直接问瑞兽图的事情，但看到古翰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以及这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书，她觉得，还是先从对方的“痛点”入手，比较容易打开局面。
古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程尚尚一番，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小安子和小竹子，以及小安子手中提着的那个食盒，眉头皱得更紧了。
“皇上口谕？哼，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古翰的语气很冲，显然对程尚尚的到来非常不感冒，“老夫这里忙得很，没工夫应付你们这些后宫的闲人。你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他说完，便要转身走回书架后面，继续看他的书。
“哎，古大人，您请留步！”程尚尚连忙开口叫住他。
她就知道，这位老先生不好对付。不过，她也是有备而来的！
“古大人，嫔妾知道您公务繁忙，不愿被人打扰。但嫔妾今日前来，是真心实意想向您请教的。而且”程尚尚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满屋子乱七八糟的书，语气诚恳地说道，“嫔妾也略懂一些整理收纳和修补物件的浅薄技艺，或许能为古大人分担一二，让您这文渊楼，变得更加嗯井井有条一些？”
她这话，说得非常委婉，但意思却很明显：您老这儿也太乱了，简直影响市容！让我来帮您收拾收拾吧！
古翰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程尚尚。
“你说什么？你要帮老夫整理这文渊楼？”古翰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书吗？你知道这些书有多珍贵吗？你一个小小的后宫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做什么？”
“古大人此言差矣。”程尚尚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整理物件，并非只靠力气，更要靠方法和巧思。至于这些书的珍贵，嫔妾自然知晓。正因为如此，嫔妾才更希望能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让这些承载着先人智慧的宝贵典籍，能够得到更好的保存和传承。”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小安子将手中的食盒打开。
食盒里，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或者金银珠宝，而是程尚尚精心制作的那一套“多功能书卷收纳及修复工具套装”。
“古大人，这是嫔妾亲手制作的一些不成器的小工具，或许在整理和修复古籍时，能派上一些用场。还请古大人过目。”程尚尚将那些工具一一取出，摆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矮几上，然后开始详细介绍它们的功能和使用方法。
从可以灵活组合的模块化书匣，到防尘防潮的锦缎书袋，再到那些看似简陋但构思巧妙的修复小工具，以及那瓶她引以为傲的“天然无毒修复粘合剂”，程尚尚都一一做了演示和说明。
古翰一开始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但随着程尚尚的介绍，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轻蔑，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一丝难以置信和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些设计巧妙的书匣和书袋，以及程尚尚演示如何使用那些修复小工具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竟然闪烁出了一丝光芒！
他一辈子都与这些古籍打交道，自然知道整理和修复这些宝贝疙瘩有多么不容易。宫里虽然也有专门的匠人负责修复，但那些匠人大多墨守成规，缺乏创新。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后宫女子，拿出的这些东西，虽然看起来简单，却无一不透着实用和巧思，有些想法甚至是他这个老书虫都闻所未闻的！
比如那个模块化的书匣，可以根据书卷的大小和数量自由组合，简直就是解决了他多年来书多架子少的“老大难”问题！还有那个什么“天然无毒修复粘合剂”，听起来就比宫里那些匠人用的胶水要靠谱得多！
“这这些都是你做的？”古翰指着那些工具，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冲劲，反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正是嫔妾闲来无事，胡乱捣鼓的。”程尚尚谦虚地笑了笑，心中却是暗喜。看来，她的“秘密武器”起作用了！
古翰走上前，拿起一个模块化书匣，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又拿起那个清尘小扫帚，在旁边一本布满灰尘的旧书上轻轻扫了扫，然后又凑近了闻了闻那瓶“修复粘合剂”的气味。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觉得这些东西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你你叫程尚尚？”古翰放下手中的工具，推了推老花镜，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他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从后宫来的“闲人”。
“是的，古大人。”程尚尚恭敬地回答。
古翰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一生醉心于古籍研究，对这些身外之物向来不甚在意，更不用说后宫的这些莺莺燕燕了。但今天，这个程尚尚，却用她这些“奇技淫巧”，实实在在地打动了他。
“你你真的愿意帮老夫整理这文渊楼？还还会修复古籍？”古翰的语气有些犹豫，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期待。
“只要古大人不嫌弃嫔妾手笨，嫔妾愿意尽力一试。”程尚尚立刻抓住机会，顺杆爬了上去。
“好！好！好！”古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从阴转晴，甚至还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这文渊楼啊，确实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了！有些宝贝疙瘩，再不抢救一下，可就真的要湮没在故纸堆里喽！”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程尚尚心中大喜！成功了！她不仅获得了古翰大人的认可，还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留在文渊楼，并且接近他的机会！
接下来，程尚尚便在古翰的“热情”的“指引”下，开始对这间堪比“盘丝洞”的文渊楼一楼，进行大刀阔斧的“清理整顿”工作。
小安子和小竹子也连忙上前帮忙。虽然他们对这些古籍一窍不通，但搬搬抬抬、擦擦抹抹的力气活还是能干的。
程尚尚先指挥着小安子和小竹子，将地上那些散落的书卷，按照大致的类别和尺寸，小心翼翼地分拣开来。然后，她再用自己带来的那些模块化书匣和防尘书袋，将这些书卷一一归置整齐。
对于那些布满灰尘的古籍，她就用清尘小扫帚轻轻拂去表面的尘土，再用柔软的棉布擦拭干净。遇到一些书页有破损或者粘连的，她就暂时先放在一边，准备稍后在古翰的指导下，尝试用自己配制的“修复粘合剂”进行修复。
古翰则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一直跟在程尚尚身边，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看着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书卷，在她手中变得井井有条，眼中充满了惊奇和赞叹。他时不时地还会提出一些问题，比如“你这个书匣为何要做成这个样子？”“你那个粘合剂里面都放了些什么？”程尚尚也都一一耐心解答。
渐渐地，古翰对程尚尚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怀疑和警惕，转变成了欣赏和一丝佩服。他发现，这个年轻的程娘娘，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心思缜密，条理清晰，对这些古籍也怀着一颗真正的敬畏之心。
经过大半天的辛勤劳动，文渊楼的一楼，终于焕然一新。虽然依旧摆满了书，但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杂乱无章的状态，而是变得井然有序，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的霉味也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墨香和程尚尚带来的那瓶“修复粘合剂”散发出的轻微糯米甜香。
古翰看着眼前这焕然一新的景象，激动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他在这文渊楼待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它如此整洁有序！
“程程娘娘，老夫老夫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啊！”古翰拉着程尚尚的手，激动地说道，“你这简直就是帮了老夫一个天大的忙啊！”
“古大人言重了，能为古大人分忧，也是嫔妾的荣幸。”程尚尚微笑着说道，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这“投其所好”的策略，用对了！
眼看时机成熟，程尚尚决定，该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古大人，”她从怀中取出那张重新誊画过的瑞兽图样，递到古翰面前，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嫔妾在整理一些旧物时，偶然发现了这个图案。嫔妾瞧着这图案古朴奇特，似乎并非寻常之物，只是嫔妾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是何种瑞兽，又有什么来历。不知古大人博古通今，可否为嫔妾解惑一二？”
古翰接过那张画稿，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