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栋的秘书交代了。苏俊的声音压得很低,“三年前大桥验收前一周,林正阳曾经单独找过郑国栋,之后就被调去了云南项目。”
淦商商的目光仍盯着江面,救援艇的探照灯在水面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一只搜寻猎物的独眼。“林小雨母亲那里问出什么了?”
精神科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苏俊翻开文件夹,“不过我们在她家冰箱后面找到了这个。”
一张泛黄的工程验收单复印件被江风吹得哗啦作响。淦商商接过纸张,指尖触到右下角那个模糊的红色指印时,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林小雨要选在今天动手——三年前的今天,正是南城大桥正式通车的日子。
混凝土强度检测报告被人改过。苏俊指着单据上一行被涂改的数据,“原始数据应该更高,这意味着——”
意味着大桥可能根本不合格。淦商商猛地攥紧纸张,“林正阳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被调走,然后…”
一声尖锐的哨响打断了她的话。江心处,一艘救援艇突然打起了信号灯。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呼叫:“发现目标!在二号拦截网附近!”
淦商商转身就往桥下跑,苏俊紧跟在后。他们沿着锈迹斑斑的检修梯下到江滩,淤泥立刻没过了脚踝。两名水警正拖着一个湿淋淋的人影往岸边移动,那人西装革履,正是郑国栋。
“还有脉搏!快叫救护车!”
郑国栋被平放在岸边,脸色青白得像具尸体。淦商商蹲下身,发现他右手死死攥着什么东西。她用力掰开那只僵硬的手掌——一块锈蚀的金属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断口。
“这是…”
桥体钢筋。苏俊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桥上摔下去时抓下来的。”
淦商商站起身,望向黑沉沉的大桥底部。探照灯扫过桥墩时,隐约可见几处反光的裂痕。她突然明白林小雨真正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郑国栋用命来证明这座桥有问题。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淦商商摸出手机,拨通了技术科的电话:“老陈,我要南城大桥全部的施工图纸,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她看向被抬上救护车的郑国栋。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企业家此刻像个破败的布偶,氧气面罩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滑落。
他会活下来作证吗?苏俊问。
淦商商没有回答。她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那个金属碎片上,锈迹被冲刷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极了凝固的血。
雨水顺着警车的挡风玻璃蜿蜒而下,雨刷器在玻璃上划出两道半圆形的弧线。淦商商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锈迹斑斑的钢筋碎片。金属表面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工具箱里那些生锈的扳手——同样的质感,却承载着完全不同的重量。
技术科说图纸已经调出来了。苏俊转动方向盘,警车碾过积水坑时溅起一片水花,“老陈在办公室等我们。”
淦商商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钢筋上。路灯的光线透过雨幕照进来,在金属表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突然注意到钢筋断裂处有几个细小的凹痕,排列得异常整齐。
这不是自然断裂的痕迹。她将碎片举到眼前,“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
苏俊侧头瞥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是…钢丝绳的勒痕?”
警车驶入市局大院时,雨势稍缓。技术科的灯还亮着,老陈正站在投影仪前,墙上投映着南城大桥的施工图纸。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来得正好,我刚找到有意思的东西。”
淦商商将钢筋碎片放在桌上,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老陈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那块碎片时明显亮了一下。
就是这个?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碎片,“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发现什么了?苏俊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套,挂在门后的衣钩上。
老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另一台电脑前调出一组照片:“这是去年例行检查时拍的大桥底部照片,你们看这个位置。”
照片上,桥墩与主梁连接处的混凝土表面有几道细小的裂纹,裂纹周围隐约可见白色的结晶物。
渗水结晶。淦商商立刻认出了这种常见的混凝土病害,“说明防水层早就出问题了。”
不仅如此。老陈推了推眼镜,“我对比了施工图纸和实际建造记录,发现主梁钢筋配比被偷偷修改过。设计要求的32毫米螺纹钢,实际使用的却是28毫米的。”
苏俊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承重能力至少降低了20%。”
而且问题不止于此。老陈调出另一组数据,“混凝土取样检测报告显示,实际抗压强度只有设计要求的80%。更诡异的是,原始检测数据被人为修改过。”
淦商商走到投影前,手指点在图纸的一个角落:“这里,桩基深度记录也有问题。设计要求的45米,施工记录只写了38米。”
三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淦商商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这不是简单的偷工减料,而是一整套系统性的造假。
郑国栋醒了吗?她突然问道。
苏俊看了看手表:“医院十分钟前来过电话,还在昏迷中,但生命体征稳定。”
老陈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你们打算怎么查?这种级别的工程造假,背后牵扯的肯定不止一两个人。”
淦商商拿起那块钢筋碎片,金属的寒意透过手套传到指尖:“从林正阳开始查。他既然发现了问题,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但他人已经…”
人死了,证据还在。淦商商转向老陈,“我需要林正阳调往云南前经手的所有文件,特别是与南城大桥有关的。”
老陈点点头,转身走向档案柜。苏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听后脸色骤变:“什么?好,我们马上过去。”
怎么了?淦商商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林小雨要求见你。苏俊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告诉你,关于她父亲的。”
雨又下大了。当淦商商和苏俊赶到看守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会见室的灯光惨白,林小雨坐在铁栅栏后,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纸张划破的。
你来了。林小雨抬起头,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杀人未遂的嫌疑人,“我就知道你会来。”
淦商商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寒暄:“你想说什么?”
关于我父亲的事。林小雨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调去云南吗?”
“因为他发现了大桥的质量问题。”
林小雨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不止如此。他发现的是整个海天集团的造假链条。”她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南城大桥只是开始,后面还有七个在建项目用了同样的手法。”
淦商商与苏俊交换了一个眼神。苏俊立即拿出记事本开始记录。
你有证据吗?淦商商问道。
林小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推过桌面:“我父亲在云南出车祸前,把这个寄给了我。是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淦商商拿起钥匙,金属表面刻着“云商银行”四个小字。
“里面有什么?”
他的日记,还有一些照片和账本复印件。林小雨的眼神变得锐利,“足够证明海天集团这些年是怎么通过工程造假敛财的。”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林小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伤口:“因为我以为只要郑国栋死了,一切就结束了。但我错了,他不过是条小鱼。”
会见室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林小雨的脸在明暗交替中显得格外苍白。淦商商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自伤痕迹。
“你母亲知道这些吗?”
她知道一部分。林小雨的声音突然哽咽,“但她不敢说。三年前父亲死后,有人往我们家门口放过死老鼠,还往我上学路上泼红油漆。”
苏俊停下笔:“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林小雨冷笑,“当时负责这个片区的派出所所长,现在是海天集团安保部的经理。”
淦商商握紧了那把钥匙,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郑国栋被救起时手里攥着的那块钢筋碎片——那不仅是一块金属,更是一个父亲留给女儿的遗言,一个工程师对职业底线的坚守。
我们会查到底。她站起身,“但你的行为已经触犯法律,这点不会改变。”
林小雨点点头,眼神出奇地平静:“我知道。我只希望我父亲的死能有点价值。”
走出看守所时,雨已经停了。夜空中隐约可见几颗星星,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路灯的光。淦商商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味的空气。
明天一早飞云南?苏俊问道。
淦商商点点头:“越快越好。我总觉得林正阳的死没那么简单。”
“你觉得是谋杀?”
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在发现重大质量问题后突然死于车祸?淦商商冷笑,“太巧合了。”
他们走向停车场,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淦商商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们漏了一个人。”
“谁?”
当年负责南城大桥质量监督的监理工程师。淦商商回忆着图纸上的签名,“叫周明远的那个人。”
苏俊立刻掏出手机:“我马上查他的下落。”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眉间那道深深的皱纹。淦商商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是一起谋杀未遂,而是一张编织多年的利益网,每一个节点都可能牵扯出更多的黑暗。
找到了。苏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周明远三年前辞职后去了深圳,但…”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古怪,“三个月前,他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坠崖身亡。”
淦商商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三年前发现问题的工程师死于车祸,三个月前负责监督的监理坠崖,现在唯一活着的郑国栋差点溺亡——这绝不是巧合。
明天兵分两路。她拉开车门,“你去查周明远的案子,我去云南找林正阳留下的证据。”
苏俊点点头,发动了车子。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照进来,在淦商商手中的钥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突然想起林小雨那个苦涩的笑容,以及手腕上那些陈年的疤痕——那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深的思念,也是一个普通人对抗庞大体系时留下的伤痕。
车子驶入夜色中,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淦商商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更加艰难的战役。但此刻握在手心的这把小小钥匙,或许就是撬动整个黑暗的第一根杠杆。
雨水拍打着市局大楼的玻璃窗,淦商商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捏着那把从钢筋里取出的钥匙。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苏俊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热咖啡,递了一杯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