淦商商戴上手套,指尖掠过纸箱边缘。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带着陈年纸张特有的霉味。她突然注意到最底层有个褪色的蓝色档案盒,标签被人为磨损过。
“这个盒子…”
哦,那是待销毁的废档。小张连忙解释,“按规定要留存五年才能销毁。”
淦商商已经蹲下身。掀开盒盖的瞬间,一摞装订好的工程验收单映入眼帘。每张单据右下角都盖着“海天集团临江分公司”的椭圆形公章,而审批签字栏——
全是周局长的笔迹。苏俊俯身细看,“2012年滨江路改造项目的验收单,但工程实际完工日期比验收日期晚了三个月。”
档案室的日光灯管突然闪烁起来。淦商商抽出最底下那张泛黄的图纸,展开后是手绘的临江西区地下管网分布图。图纸边缘用铅笔写着几个模糊的数字:2003.7.21。
这是…她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动其他文件,“苏俊,查一下2003年7月21日海天集团在西区的施工记录。”
电脑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十分钟后,苏俊抬起头:“当天海天集团没有报备任何施工项目。但市政记录显示,西区解放路在那天下午发生了自来水管爆裂事故。”
淦商商将图纸举到灯下,铅笔痕迹在强光下显现出更多细节:图纸背面有被橡皮擦过的计算草稿,隐约能辨认出“混凝土”“钢筋”等字样。
这不是官方图纸。她小心地将证据装入证物袋,“是施工队私下绘制的管线分布图。”
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张慌张地站起来:“周、周局长…”
周明远站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他的目光扫过摊满一桌的文件,最后停在那个蓝色档案盒上。
两位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他的声音比半小时前沙哑了许多。
淦商商举起证物袋:“周局长对这张图纸有印象吗?2003年西区的地下管网改造,似乎没有走正规审批流程。”
周明远走近几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掏出手帕捂住嘴,指缝间漏出几缕血丝。
周局!小张惊呼着要去搀扶。
没事,老毛病了。周明远摆摆手,转向淦商商,“年纪大了记性差,这些陈年旧事…”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王院长”,周明远看了眼号码,直接按了拒接。
淦商商注意到他拇指在挂断键上多停留了半秒:“周局长身体不适的话,我们可以改天再谈。”
不必了。周明远整理了下领带,“既然手续齐全,我自然全力配合。不过这些资料涉及商业机密,请两位在局里查阅。”
他转身时,淦商商瞥见他后颈处有一片不自然的苍白——那是长期贴膏药留下的痕迹。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时,淦商商终于在一沓发票存根里发现了线索:2003年7月20日,海天建材购入的325号水泥比报税单据上多出六十吨。
这批水泥去哪了?苏俊对比着出入库记录,“工程报表显示当月西区项目只用了四十吨。”
淦商商翻开市政工程年鉴:“2003年7月21日,解放路地下水管爆裂的原因是’施工方违规使用劣质回填材料’。”
两人同时沉默。档案室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重的滴答声,时针指向下午四点。
查一下当天值班的抢修人员。淦商商合上年鉴,“还有,联系交管部门调取2003年7月20日晚解放路周边的监控…”
她突然停住。2003年,临江市区还没有普及电子监控。
苏俊已经拨通电话:“老陈,帮我查个人。海天集团2003年的工程监理,叫…”他看向淦商商。
赵志国。她轻声说出这个名字,“就是赵德海的弟弟。”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淦商商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想起父亲笔记本上那句没写完的话:“账本有问题,海天…”
现在她终于明白,父亲当年查的不是拐卖案,而是隐藏在案件背后的,这张笼罩临江二十年的利益网。
雨势渐大,敲打着档案室的玻璃窗,水痕在窗面上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城市灯火。淦商商盯着手中的工程监理名单,指尖轻轻点在“赵志国”三个字上。
老陈,查到了吗?苏俊握着手机,眉头微皱。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老陈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赵志国,2003年担任海天集团西区项目监理,2004年离职,之后去向不明。”
离职?淦商商抬头,“具体时间?”
2004年3月,档案上写的是’个人原因’。老陈顿了顿,“但有个细节很奇怪——他离职前一周,公司给他批了一笔’特殊补贴’,金额不小。”
淦商商和苏俊对视一眼。
“补贴的审批人是谁?”
“周明远。”
档案室的灯光忽明忽暗,老旧电路在潮湿的雨天里显得不太稳定。淦商商合上文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缓慢而沉重。
赵志国是赵德海的弟弟,2003年水管爆裂事故后,他拿了钱,然后消失。她低声说道,“周明远批的这笔钱,是封口费?”
苏俊收起手机,目光落在桌上那张泛黄的管线图纸上:“如果赵志国知道当年的事,那他现在的处境可能很危险。”
淦商商站起身,雨水顺着窗沿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
查赵志国的社保记录、银行流水,还有他最后登记的住址。她拿起外套,“如果他还在临江,我们得赶在别人之前找到他。”
——
雨夜的街道上,霓虹灯在水洼中倒映出扭曲的光影。淦商商撑着伞,和苏俊并肩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觉得周明远会有所行动吗?苏俊拉开车门,雨水顺着他的袖口滴落。
他刚才的反应太刻意了。淦商商坐进副驾驶,收起伞,“咳嗽、手帕上的血丝,甚至故意让我们看到他的’虚弱’——他在演戏。”
苏俊启动车子,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摆动,划开一道道清晰的水痕。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赵志国就是关键证人。他踩下油门,车子驶入雨幕,“问题是,二十年过去,他还活着吗?”
淦商商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翻看手机里刚收到的资料。
赵志国最后登记的住址是临江西郊的老旧小区,2010年后就没有更新过。她滑动屏幕,“但有个线索——他有个女儿,叫赵小雨,现在在临江三中读高三。”
苏俊微微挑眉:“女儿?那她可能知道父亲的下落。”
先去学校。淦商商收起手机,“如果赵志国还活着,他一定会联系自己的女儿。”
——
临江三中的晚自习刚刚结束,学生们撑着伞陆续走出校门。淦商商和苏俊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雨水顺着树叶滴落,打湿了他们的肩膀。
高三(7)班,赵小雨。苏俊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对照着走出校门的学生,“应该就是那个。”
淦商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独自走在雨中。她没有撑伞,只是低着头快步走着,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淦商商快步上前,挡在她面前,撑开伞:“赵小雨?”
女孩猛地抬头,眼神警惕:“你们是谁?”
警察。淦商商出示证件,“想问你一些关于你父亲的事。”
赵小雨的脸色瞬间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书包带:“我爸爸……他早就死了。”
淦商商和苏俊对视一眼。
什么时候的事?苏俊问。
2004年。赵小雨的声音很低,“车祸。”
淦商商盯着她的眼睛:“你确定?”
赵小雨的睫毛微微颤抖,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妈妈说的。她低下头,“我那时候才三岁,什么都不记得。”
淦商商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赵志国在海天集团工作时的员工照。
“你见过这张照片吗?”
赵小雨盯着照片,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但淦商商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犹豫。
小雨,她放缓语气,“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现在可能很危险。”
赵小雨的肩膀微微发抖,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沉默了很久,终于低声说道:“……你们能保证他的安全吗?”
淦商商点头:“我们会尽全力。”
赵小雨深吸一口气,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淦商商:“每个月,都会有人往这个地址寄钱。”
淦商商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临江西郊,青松养老院。
——
养老院的走廊灯光昏暗,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让人呼吸发闷。淦商商和苏俊跟着护工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赵老先生住在最里面的房间。护工压低声音,“他很少说话,也不见外人。”
淦商商点头,示意苏俊守在门口,自己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瘦削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望着窗外的大雨。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沙哑地问了一句:“小雨又闯祸了?”
淦商商走近几步,看清了他的侧脸——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和照片上的赵志国一模一样。
赵监理,她轻声开口,“我们是警察。”
轮椅上的老人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二十年了,他声音嘶哑,“终于有人来找我了。”
青松养老院306房间的窗帘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某种急促的暗号。赵志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与窗外的雨声微妙地重合。
2003年12月18日。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相互摩擦,“西区工地水管爆裂那天,气温是零下七度。”
淦商商从公文包里取出录音笔,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台灯下泛着冷光。她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在录音笔上停留了半秒,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您还记得这么清楚。”
冻死人的天气,谁会忘?赵志国转动轮椅,正面朝向淦商商。他的左腿裤管空荡荡地垂着,“就像这条腿,2004年3月丢的,那天是惊蛰。”
苏俊站在门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墙面上的一道裂缝。养老院走廊的灯光从门缝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您女儿说您死于车祸。淦商商收起录音笔,从随身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报纸,“但2004年3月临江晚报的社会版,有则工地事故的简讯。”
赵志国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他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搪瓷杯,颤抖的手指却将杯子碰翻。深褐色的茶水在米色地板上洇开,像极了当年浸透工地的血水。
简讯上说,临时工张某在管道检修时意外坠井。淦商商蹲下身,用纸巾吸干茶水,“但海天集团的内部记录里,那天的事故报告写着’监理巡查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