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那边刚送来尸检报告。他声音沙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陈志远在货轮上吞了刀片,没救回来。”
淦商商接过咖啡,滚烫的杯壁灼着掌心。她没说话,推开档案室的门。
霉味混着纸张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三排铁柜像沉默的守卫,最右侧那排第三格抽屉半开着——那里存放着1998年缉私案的卷宗。
林建明说的’证据’,会不会就藏在这些旧档案里?苏俊用肩膀顶开卡住的抽屉,一摞泛黄的案卷哗啦散落在桌上。
淦商商翻开最上面那本。褪色的现场照片里,父亲穿着藏青色警服倒在血泊中,身下压着半本烧焦的笔记本。照片边缘用红笔标注着“证物07:皮质封面笔记本(部分焚毁)”。
她的指尖悬在照片上方,突然顿住:“你看这个。”
苏俊凑过来。在照片右下角,被血迹浸染的地面上隐约能看到半个鞋印,花纹是交错的水波纹。
这种鞋底…苏俊从手机调出资料库,“九十年代临江国营橡胶厂的劳保鞋,当年海关稽查队配发的就是这款。”
档案室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两下,投下晃动的阴影。淦商商掀开下一页,泛黄的尸检报告上写着:“致命伤为后脑钝器击打,凶器疑似…”
后半截文字被咖啡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当年负责尸检的是周法医。苏俊翻到签名栏,“他去年退休后搬去了青松养老院。”
——
上午9:15,青松养老院
轮椅碾过落叶的声响由远及近。周法医坐在银杏树下,膝头摊着本《本草纲目》,镜片后的眼睛在看到淦商商警徽时微微眯起。
为了淦天明的案子?老人直接撕开话题,枯瘦的手指敲了敲书本,“当年尸检报告被修改过三次。”
淦商商攥紧了录音笔:“谁让您改的?”
当时的海关纪检组长,现在早进棺材了。老人从书页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硫酸纸,“真正的原始记录,我留了底。”
展开的纸张上,铅笔痕迹已经淡得几乎消失,但“凶器特征”一栏仍能辨认出“三角锥形凹槽”几个字。
苏俊倒吸一口气:“这是海关缉私艇上的系缆栓形状!”
还有更精彩的。周法医摘下老花镜,“你父亲胃内容物检测出海洛因成分——但我在解剖时发现,他食道和口腔根本没有毒品残留。”
淦商商猛地站起来,轮椅被她撞得向后滑了半米。
意思是毒品是死后被灌进去的。苏俊按住她发抖的手腕,“有人要污蔑他吸毒殉职?”
老人望向远处的人工湖,水面浮着几片枯叶:“当年结案太快,现在想来…”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护工小跑着过来推走了轮椅。
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淦商商展开那张被老人塞进她掌心的纸条,上面用颤抖的字迹写着一串数字:2147。
——
下午13:40,临江海关旧址
废弃的缉私码头锈迹斑斑,浪头拍打着水泥桩。2147是仓库编号,铁门上的锁早已被盐雾腐蚀,苏俊用警棍轻轻一撬就开了。
霉味混合着柴油的气息涌出来。仓库角落堆着发黑的救生圈,淦商商踢开几个空油桶,露出地面上的铸铁盖板。
地下船坞?苏俊蹲下来摸了摸盖板边缘的凹槽,“这设计是方便直接吊装走私货…”
盖板掀开的瞬间,潮气裹着腥臭味直冲上来。手电筒光束照下去,五米见方的水泥池里积着发绿的死水,水面漂着几个鼓胀的黑色塑料袋。
苏俊用钩杆捞起一个袋子,塑胶手套刮开三层密封——里面是整捆的账本。
1996到1998年的走私明细。淦商商翻开被水泡得发胀的纸页,突然停在一张夹在其中的照片上。泛黄的画面里,年轻的赵父正和几个穿海关制服的人碰杯,背景是某艘游轮的赌场。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98.5.12。
这是父亲遇害前一周。她声音发紧,“你看角落里这个人——”
苏俊凑近照片边缘,一个穿服务员制服的年轻人正在倒酒,侧脸轮廓与陈志远有七分相似。
所以陈志远早就是赵家安插的眼线…苏俊突然噤声。
仓库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刺响。
淦商商迅速关掉手电,两人隐在油桶后。铁门被推开时,月光在地上投下三道拉长的人影。
搜仔细点。为首的男人声音粗粝,“赵总说那批账本肯定在这。”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俊摸向后腰的配枪,却被淦商商按住——她指了指头顶生锈的通风管道。
当搜查者的手电照向油桶堆时,通风管盖板轻轻合拢,最后一线光消失在爬行中的两人背后。
——
深夜23:17,南湾区刑侦支队
证物袋里的账本在紫外灯下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技术科的小吴推了推眼镜:“这些数字是经纬度坐标,对应公海上的几个点位。”
投影仪将地图投在白板上,红点连成的航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最终消失在某个无名小岛附近。
九十年代有渔民传闻,说那附近经常有船半夜卸货。王振国盯着地图,“但去年海警巡航时,发现岛上建了私人码头。”
淦商商把照片推到桌面中央:“现在需要确认的是,当年参与走私的人里,还有谁如今身居高位?”
办公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苏俊缓缓举起平板,屏幕上是一张省厅领导的公开活动照——那位领导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与1998年照片里赵父手上的一模一样。
叮的一声,淦商商手机亮起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早八点,老地方见。带好你找到的东西。——K”
王振国皱眉:“K是谁?”
不知道。她删掉短信,“但有人坐不住了。”
窗外,夜雨开始敲打玻璃。远处港口的探照灯扫过云层,像一把悬在城市上空的利刃。
凌晨四点十七分,雨势渐歇。
淦商商站在刑侦支队走廊尽头的窗前,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窗外,城市被雨水洗刷得泛着冷光,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玻璃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眼下泛青,嘴唇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发白。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别带警察。”
她盯着屏幕,拇指在删除键上悬了片刻,最终只是锁了屏。身后传来脚步声,苏俊端着两杯速溶咖啡走过来,递给她一杯。
技术科查过了,号码是虚拟运营商注册的,没实名。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王队说,这事得先压着。”
淦商商接过咖啡,热气氤氲而上,冲淡了窗上的雾气。她没说话,只是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苏俊的衬衫领口沾着一点泥渍,是昨晚在码头仓库蹭的。
账本上的坐标,海警那边有消息吗?她问。
暂时没有。苏俊抿了口咖啡,眉头皱得更紧,“但有个奇怪的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A4纸,“技术科复原了被水泡过的账本最后一页,发现上面记录的不是货物,而是一串人名。”
淦商商展开纸张。泛黄的复印纸上,模糊的字迹排列成三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数字,像是日期或编号。
周海生、郑国明、林志勇…她轻声念着,突然停住,“第七个名字被墨水糊掉了,但后面写着’1998.5.18’。”
苏俊的咖啡杯停在半空:“是你父亲…”
遇害当天。她折起名单塞进内袋,转身往办公室走,“查查这些人现在在哪。”
——
清晨6:50,临江市档案馆
管理员打着哈欠拉开卷帘门时,淦商商已经等在台阶上。晨雾未散,档案馆灰白色的外墙在朦胧中显得格外肃穆。
这么早?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一边掏钥匙一边嘟囔,“调什么资料?”
1998年的海关人事档案。淦商商亮出证件,“特别是5月份的岗位调动记录。”
老头推了推老花镜,领着她穿过一排排金属档案柜。霉味和灰尘在空气中浮动,最里间的柜子上贴着“海关总署-临江分署”的标签。
那会儿正赶上缉私整顿,档案乱得很。老头抽出一本硬皮册子,“自己看吧,别弄乱了。”
泛黄的纸张在翻阅声中簌簌作响。淦商商的手指停在5月16日那页——周海生调任缉私科副科长,郑国明升任码头巡检组组长,林志勇…
她的指尖突然一顿。
这个人。她指着林志勇的调动记录,“5月17日突然申请调去后勤部,理由是什么?”
老头凑过来看了看:“哦,这个啊。当时说是突发心脏病,不能上一线了。”
“他后来去哪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头挠挠稀疏的头发,“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后来发了笔横财,全家搬去加拿大了。”
淦商商合上档案。窗外,朝阳终于刺破云层,一缕金光斜斜地照在档案柜上,映出浮动的尘埃。
——
上午8:30,临江码头老茶馆
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能看到整个码头。渔船和货轮在晨光中缓缓移动,汽笛声远远传来。
淦商商选了最角落的桌子。木椅腿有些摇晃,桌面上的漆已经斑驳,露出深色的木纹。她点了一壶碧螺春,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时,楼梯传来脚步声。
来人穿着灰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他在对面坐下,摘掉口罩时,淦商商瞳孔微缩——是陈志远的弟弟,陈志明。
我哥死前给我打过电话。陈志明没碰茶杯,声音沙哑,“他说如果自己出事,就把这个给你。”
他从内袋摸出个U盘推过来。U盘上贴着褪色的标签,写着“98.5.12”。
他还说了什么?淦商商没急着拿。
陈志明盯着窗外的海面:“他说…那晚在游轮上,你父亲看到的不只是走私。”
茶壶冒出细密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缭绕。远处,一艘海警巡逻艇正驶向公海方向。
“具体是什么?”
我哥没说。陈志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但U盘里有段录音,是赵东海亲口承认的——”
玻璃突然爆裂!
淦商商被陈志明猛地扑倒,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钉入墙壁。第二枪打碎了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她手背上。
后门!陈志明拽着她滚下楼梯。木楼梯在撞击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楼下传来茶客的尖叫。
巷子里,摩托车引擎轰鸣着逼近。陈志明把她推进垃圾箱后的死角,自己却暴露在巷口——第三枪击中他的肩膀,血花在灰色夹克上绽开。
走!他捂着伤口撞向摩托车,两人滚作一团。淦商商趁机冲进对面的水产市场,人群的嘈杂瞬间吞没了她的身影。
——
上午10:15,刑侦支队证物室
U盘插入电脑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苏俊站在她身后,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椅背。
音频文件只有一个,命名为“终点”。
点击播放的瞬间,电流杂音中传来赵东海标志性的低沉笑声:“…天明啊,你以为拍到几张照片就能掀翻这条船?”
背景音里有海浪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二十三条人命,加上那批货,够枪毙十回了。父亲的声音比淦商商记忆中的更冷,“你以为买通海关就能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