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也皱眉:“小子,别逞能,阴差的话不能全信。”
陈半仙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穆清霄一眼,低声道:“你有把握?”
穆清霄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铜钱表面刻着模糊的符文,边缘已经磨损得发亮。他捏着铜钱,在灯笼的火光下晃了晃,铜钱表面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
“这是……”老周眼神一凝。
“我爷爷留下的‘镇阴钱’。”穆清霄淡淡道,“能暂时护住魂魄,不被阴气侵蚀。”
阴差的目光落在铜钱上,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灰白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忌惮:“穆家的东西……倒是有点意思。”
穆清霄没理会阴差的反应,转头对钟渝棠道:“在这等着,别乱跑。”
钟渝棠急得眼眶发红:“穆清霄!你——”
“放心。”他打断她,语气平静,“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
说完,他直接迈步走向桥边,阴差的身影缓缓下沉,黑水无声地分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石阶,石阶延伸向水下深处,尽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穆清霄深吸一口气,抬脚踩上第一级台阶。
石阶冰凉刺骨,像是踩在万年寒冰上,寒气顺着脚底直窜上来,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发疼。穆清霄手里的灯笼火光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一簇豆大的幽绿色火苗,勉强照亮脚下三尺的距离。
越往下走,空气越稀薄,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胸口闷得发疼。四周的黑暗里,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小的东西在爬动,又像是低语呢喃的鬼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忽然,灯笼的火苗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一口气,险些熄灭。穆清霄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四周——
黑暗中,缓缓浮现出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那些眼睛密密麻麻地挤在石阶两侧,没有身体,只有眼球悬浮在半空,瞳孔里倒映着扭曲的人影,死死盯着他。
穆清霄握紧铜钱,冷声道:“滚开。”
眼球们没有动,反而越聚越多,最后几乎堵住了整条石阶。灯笼的火光被挤压得只剩下一线,穆清霄的影子在墙上被拉长,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就在他准备强行冲过去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穆家的后人,胆子倒是不小。”
声音清冷,带着几分慵懒,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寒。
穆清霄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石阶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袭暗红色的长衫,衣摆绣着繁复的银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他身形修长,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发用一根红绳随意束在脑后,露出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是诡异的银白色,瞳孔里仿佛有细碎的流光转动,像是藏着万千星辰。
他懒洋洋地靠在石壁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似笑非笑地看着穆清霄:“这么多年了,穆家居然还有人敢走黄泉路?”
穆清霄浑身绷紧,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比阴差更危险。
“你是谁?”
红衣男人轻笑一声,指尖一弹,青玉扳指“叮”的一声落在穆清霄脚边:“我叫谢无咎,是这黄泉路上的……引渡人。”
黄泉路上的阴寒之气几乎要渗入骨髓,穆清霄盯着眼前这个自称“谢无咎”的红衣男人,浑身肌肉绷紧。
谢无咎懒散地靠在石壁上,银白色的右眼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是某种夜行动物的瞳孔。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青玉扳指,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穆家的小子,见到引渡人,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
穆清霄握紧手中的镇阴钱,铜钱边缘的符文微微发烫:“你认识我爷爷?”
“认识?”谢无咎轻笑一声,左眼的黑色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穆老头的债,可是连阴司的账本都记不清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猛地扎进穆清霄的神经。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什么意思?”
谢无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暗红色的衣摆拂过石阶,竟没有沾染半点水汽。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周那些血红的眼球像是受到惊吓般,瞬间缩回黑暗深处。
“跟我来。”他转身朝石阶深处走去,声音飘在阴冷的空气里,“既然你敢走黄泉路,总该让你看看,穆家到底欠了什么。”
石阶尽头是一处开阔的平台,地面铺着青黑色的石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像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平台中央立着一块两人高的石碑,碑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文字。
谢无咎站在碑前,银白色的右眼微微眯起:“知道这是什么吗?”
穆清霄摇头。
“阴司的’债碑’。”谢无咎的指尖划过碑面,石碑突然泛起一层幽蓝色的光,上面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都代表一笔未清的阴债。”
他的手指停在某处,那里赫然刻着“穆长风”三个字——正是穆清霄爷爷的名字。
穆清霄瞳孔一缩:“这不可能!我爷爷一生行善,怎么可能欠阴债?”
谢无咎似笑非笑:“行善?”他忽然抬手按在碑上,碑面顿时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幅画面——
三十年前的榕城郊外,暴雨倾盆。年轻的穆长风站在一座荒坟前,手里捧着一盏青铜灯,灯芯燃烧着诡异的绿色火焰。坟土自动分开,露出一口红木棺材,棺盖上贴满了泛黄的符纸。
“这是…”穆清霄呼吸一滞。
“借阴灯,开鬼棺。”谢无咎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爷爷当年为了救一个人,从阴司借了’命’,代价是穆家三代人的气运。”
画面中,穆长风咬破手指,在棺盖上画下一道血符。棺材轰然打开,里面躺着的竟是一个穿着民国学生装的少女,面容栩栩如生。
穆清霄猛地认出——那是年轻时的钟家老太太!
“所以钟家…”
“没错。”谢无咎收回手,画面消散,“钟家老太太本该在七十年前就死在那场瘟疫里,是你爷爷用穆家的气运,向阴司借了七十年阳寿给她。”
平台突然震动起来,石碑上的名字开始扭曲变形。谢无咎脸色微变:“阴差发现我们了。”
他一把抓住穆清霄的手腕:“走!”
两人刚冲出平台,身后的石碑就轰然炸裂,碎石飞溅中,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烟雾里走出——正是之前在桥上的阴差,但此刻他的身体膨胀了数倍,灰白的皮肤上爬满了黑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
“擅动债碑者…死!”阴差的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嘶吼。
谢无咎啧了一声,右手在虚空中一抓,竟凭空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上缠绕着细密的红色丝线:“真是麻烦。”
他转头对穆清霄快速说道:“我拖住他,你带着这个立刻回去!”说着将青玉扳指塞进他手里,“扳指能暂时屏蔽阴气,记住,七天之内必须找到当年那盏青铜灯,否则…”
话未说完,阴差已经扑到眼前。谢无咎挥剑迎上,黑剑与阴差的利爪相撞,迸发出刺眼的火花。
穆清霄握紧扳指,转身就往回跑。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打斗声,整个黄泉路都在震动,石阶不断崩塌。
当他终于冲上桥头时,老周和钟渝棠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钟渝棠焦急地问,却在看到他手中的青玉扳指时突然僵住,“这是…”
老周倒吸一口冷气:“谢家的东西?”
穆清霄还来不及解释,桥下的黑水突然沸腾起来,阴差凄厉的嚎叫声从深处传来:“穆家…偿债!”
“走!”老周一把拉起两人,“阴市要塌了!”
三人拼命往外跑,身后的石桥寸寸断裂,坠入无尽黑暗。当他们终于冲出阴市入口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穆清霄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他摊开手掌,青玉扳指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钟渝棠盯着扳指,脸色苍白如纸:“谢无咎…他还活着?”
晨光微熹,榕城郊外的雾气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穆清霄坐在老周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座,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青玉扳指,冰凉的触感像是某种活物,隐隐透着阴冷的气息。
钟渝棠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你确定谢无咎还活着?”
“不确定。”穆清霄摇头,回想起黄泉路上那个红衣男人挥剑斩阴差的画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能自由出入阴司,还能从阴差手里抢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债主’。”
老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嗓音沙哑:“谢家…早该绝户了才对。”
车内一时沉默。
穆清霄抬眼看向窗外,榕树茂密的枝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开口:“老周,你知道那盏青铜灯在哪吗?”
老周没吭声,车子拐过一条狭窄的乡道,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半晌,他才沉沉道:“钟家老宅。”
钟渝棠猛地转头:“我家?”
“不是现在住的那栋。”老周瞥了她一眼,“是你曾祖母留下的那间老院子,荒了快四十年了。”
穆清霄心头一跳——钟家老太太的阳寿是借来的,那盏青铜灯作为“借命”的法器,极有可能就藏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现在去?”他问。
老周却摇头:“白天不行。”他指了指穆清霄手里的扳指,“阴气太重,青天白日进那宅子,容易惊动’东西’。”
傍晚六点,夕阳将榕城的天空染成血色。
穆清霄站在钟家老宅前,仰头望着这座灰扑扑的三进院落。青砖黛瓦上爬满了藤蔓,朱漆大门早已褪色,门环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锁眼被灰尘堵得严严实实。
“这锁…”他伸手碰了碰,指尖立刻沾上一层黑灰。
钟渝棠从包里掏出一把老式钥匙:“我奶奶临终前给的,说迟早用得上。”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没想到是用在这种地方。”
钥匙插入锁眼的瞬间,铜锁“咔嗒”一声自动弹开,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内部拧动了机关。老周脸色一变,迅速从怀里摸出三张黄符,分别贴在三人肩头:“掩阳符,能暂时遮住活人气息。”
推开大门的刹那,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腥气扑面而来。穆清霄下意识屏住呼吸,手中的强光手电筒照进屋内,光束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般,只能照亮前方不到两米的范围。
“不对劲…”他低声道,“这宅子的格局被人改过。”
原本应该方正的中庭此刻歪斜扭曲,回廊的立柱并非笔直竖立,而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倾斜着,仿佛整座宅子被某种力量强行扭曲过。地面铺着的青石板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钟渝棠突然抓住穆清霄的手臂:“你们听…”
寂静的宅院里,隐约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刮擦木板。声音从二进的东厢房传来,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