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断裂声从海上传来。码头延伸进海里的木栈道突然崩裂,粗壮的铁链从海底腾起,每条链子上都拴着具膨胀变形的尸体。这些“锚”拖着艘巨大的楼船破水而出,腐朽的船身上爬满发光的水藻,像无数绿色血管在跳动。
船头站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宽大的方士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当血月光照在他脸上时,码头所有被引魂的人同时跪倒在地——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
“是时候…回来了…”徐福的声音不是从船头传来,而是直接从每个人心底升起。苏青突然惨叫一声跪倒,她手臂上的金纹像活蛇般游向心脏。齐墨抱住她时,发现她的皮肤下已经长出细密的鳞片。
张九指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突然指向苏青:“他要在她体内重生!当年你让长生肉染了血气,现在只有同源的身体才能…”
血玉在齐墨掌心融化成液体,顺着手臂爬向心脏。剧痛中他看见最后的记忆画面:当年自己把染血的长生肉塞进嘴里,纵身跳海前,将真正的药引——那枚藏着徐福一缕魂魄的血玉,扔给了烧火童子…
“原来我才是最后一个药引。”齐墨大笑起来,匕首突然调转方向刺入自己心口。黑血喷在苏青脸上,她身上的金纹瞬间枯萎。船头的无面人发出非人的尖啸,船身开始崩塌。
张九指趁机点燃那卷名册竹简,火焰竟是诡异的青色。被引魂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栽倒,他们体内飞出萤火虫般的绿光,全部涌向齐墨胸前的伤口。
海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码头开始下沉。鬼医李用菌丝缠住三人,嘶吼着:“他要拉整座城陪葬!”
齐墨在意识模糊前,将染血的匕首塞进苏青手里:“徐福的命…在船底…”
血月被乌云吞没的刹那,整艘楼船炸裂成无数碎片。某个湿冷的东西擦过苏青的脸颊坠入海中——那是半张青铜面具,边缘还沾着齐墨的血。
黎明前最后的海雾里,新来的古董商在码头捡到块奇特的暗红色肉块。他没注意到肉块表面细微的金纹,正随着他的心跳频率轻轻搏动…
黎明前的海风裹挟着咸腥与腐朽,码头上的雾气仍未散去,像一层黏腻的尸衣笼罩着整座城市。苏青跪在湿冷的木板上,指尖死死攥着那柄染血的匕首,齐墨的血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却仍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张九指瘫坐在一旁,老旧的罗盘裂成两半,指针早已静止。他盯着海面漂浮的船骸,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徐福的命在船底…可船已经碎了…”
鬼医李的身体正在溃散,那些青黑色的菌丝从皮肤下钻出,像被阳光灼烧的蛆虫般蜷缩、干枯。他咧开嘴,露出满口发黑的牙齿:“船碎了…可归墟还在…”
“归墟?”苏青猛地抬头,手臂上残留的金纹隐隐刺痛。
“东海之极,万流归墟…”鬼医李的声音越来越低,“徐福当年…把真正的自己…沉在那儿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坍塌,化作一堆灰白的粉末,被海风卷进雾中。
晨光刺破云层时,码头上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渔民和警察。苏青裹着张九指的外套,混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听说昨晚海底地震”“老刘家三条船都不见了”“雾里有东西在哭”…
张九指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一艘正在卸货的渔船。船主是个满脸褶子的老人,正用方言骂骂咧咧地指挥工人搬箱子。
“陈老鬼…”张九指压低声音,“他年轻时跟过一艘打捞船,据说在归墟附近捞上来过青铜器。”
苏青眯起眼,看到工人抬下的木箱缝隙里,露出一角青绿色的铜锈。
正午的渔市喧闹嘈杂,鱼腥味混着柴油味扑面而来。苏青蹲在一个卖旧货的摊位前,假装对生锈的鱼钩感兴趣,余光却盯着不远处正在喝酒的陈老鬼。
“姑娘,买不买?”摊主是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太,递过来一串贝壳项链,“辟邪的。”
苏青正要摇头,突然发现贝壳上刻着细小的符咒——和齐墨血玉背面的纹路一模一样。她猛地抓住老太太的手腕:“这从哪来的?”
老太太浑浊的眼球转了转:“二十年前…有个穿黑袍子的男人…用一袋贝壳换了我的船…”
张九指突然挤过来,往老太太手里塞了张皱巴巴的钞票:“他是不是还给了你这个?”
老太太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块青铜残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方士”二字。
夕阳西沉时,陈老鬼的渔船悄悄离港。苏青和张九指躲在装满渔网的船舱里,听着头顶上沉重的脚步声。
“归墟…”陈老鬼的声音透过木板传来,“那地方有去无回…”
另一个沙哑的男声笑道:“你不是活着回来了吗?还带了纪念品。”
木箱被掀开的瞬间,苏青的匕首已经抵在来人的咽喉上。那是个戴着玳瑁眼镜的中年男人,西装口袋里别着支钢笔,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
“考古所的周教授?”张九指眯起眼睛,“三年前你在东海失踪…”
周教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诡异的青光:“我是去朝圣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青铜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截干枯的手指——指节上套着枚刻有“徐”字的玉扳指。
深夜的海面漆黑如墨,渔船突然剧烈摇晃。苏青冲到甲板上,看到海水正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足有百米。漩涡边缘漂浮着无数青铜碎片,每一片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
“到了…”周教授跪在船头,狂热地盯着漩涡中心,“归墟之门…”
陈老鬼突然惨叫一声,他的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转眼间,那些鼓包破裂,钻出密密麻麻的青铜色藤壶——每个藤壶上都长着张模糊的人脸。
“当年我们十二个人下水…”陈老鬼的声音已经变形,“只有我带着’钥匙’逃出来…”
他的胸口裂开,露出个青铜铸造的机关锁,锁眼正是玉扳指的形状。
漩涡中心的空气开始扭曲,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青铜门。门上雕刻着数百个痛苦挣扎的人像,最中央是个无面的方士,双手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周教授颤抖着把玉扳指按进陈老鬼胸口的锁眼。
“咔嗒”。
青铜门缓缓开启的瞬间,苏青看到了门后的景象——无数青铜棺椁悬浮在黑暗中,每具棺椁都被锁链缠绕,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最中央的棺椁突然震动,棺盖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下面用血画的符咒——和齐墨匕首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不是要重生…”苏青突然明白了,“他是要…”
周教授的身体突然炸开,血肉在空气中凝结成血色的藤蔓,朝着青铜棺椁疯狂生长。与此同时,船上所有青铜碎片都漂浮起来,在空中组成一张巨大的人脸——正是徐福那没有五官的面容。
“归墟…本就是我的…丹炉…”
黎明再次降临。
一艘空荡荡的渔船漂在平静的海面上。船舱里,那枚玉扳指静静躺在血泊中,表面的“徐”字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新刻的“齐”字。
远处的海平线上,初升的太阳将云层染成血色。有渔民发誓说,看到云中有个穿黑袍的年轻人踏浪而行,手里捧着个发光的青铜匣子。
而在海底最深处,归墟的青铜门已经关闭。门上多了道新鲜的刀痕,正好将无面方士的头颅斩成两半。
晨雾未散,海面泛着死寂的灰蓝色。
那艘空荡荡的渔船随着潮水轻轻摇晃,船舱里的血迹已经干涸成黑褐色,玉扳指上的“齐”字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远处,几个渔民站在岸边指指点点,却没人敢靠近——昨夜的海上异象太过骇人,漩涡、青铜门、无面人的传说已经在渔村传开,连最胆大的船老大都只敢远远观望。
苏青站在码头边缘,海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露出脖颈上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张九指蹲在一旁,用火柴点燃一支皱巴巴的烟,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愈发苍老。
“那扇门关上了。”苏青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柄上的纹路——那是齐墨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张九指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晨光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门关上了,可东西还在。”他眯起眼,看向远处的海平线,“徐福的丹炉……归墟……还有那具棺材。”
渔村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鱼腥味混着油条豆浆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苏青和张九指混在人群中,听着周围的议论声。
“昨晚那动静,肯定是海底地震!”一个满脸胡茬的渔民信誓旦旦地说。
“放屁!我爷爷说,那是海龙王娶亲,漩涡是迎亲的花轿!”另一个年轻人反驳道。
苏青的视线扫过人群,突然在一个卖旧书的摊位上停住。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干瘦老头,正低头翻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书的封面上,赫然画着一扇青铜门——和昨夜海上的那扇一模一样。
张九指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慢悠悠地踱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旧黄历翻看。“老板,这书怎么卖?”
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球在镜片后转了转。“二十块。”
“哟,这画挺有意思。”张九指故作随意地指着封面,“青铜门……传说?”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不是传说,是真事儿。”他压低声音,“六十年前,我爹那辈人出海,亲眼见过那扇门……门一开,船上的人就少了一半。”
苏青的手指微微收紧。“少的人……去哪了?”
老头神秘兮兮地凑近,嘴里喷出一股陈年的烟臭味。“归墟……那地方,活人进去,死人出来。”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渔村,苏青和张九指坐在一家小面馆里,桌上摊着那本旧书。书页已经泛黄脆裂,但上面的文字依然清晰——
“东海之极,有墟名归,万流所聚,青铜为门。门启则生者入,死者出;门闭则阴阳逆,长生现。”
张九指的手指在“长生”二字上顿了顿,抬头看向苏青。“齐墨那小子……到底在门里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