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面黑影缓缓转身的瞬间,整条街的雾气骤然凝固,连风都停止了流动。齐墨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匕首——那是他爷爷留下的老物件,刀刃上刻着镇邪的符纹,多年来跟着他下过不少凶墓,染过不少阴秽物的血。
张九指的反应更快,枯瘦的手指已经夹住三枚铜钱,铜钱边缘磨得发亮,在昏暗的雾中泛着冷光。他早年是风水先生,后来专替人看阴宅,一双眼睛能辨阴阳,手指能掐算吉凶,但此刻,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徐福的船……”张九指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船上那些东西……来找你了。”
齐墨没吭声,目光死死盯着那道黑影。无面人的长衫下摆微微晃动,像是没有实体,却又在雾气中凝实得可怕。忽然,黑影抬起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直直指向齐墨的手腕。
缚魂印的位置猛地一疼,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齐墨闷哼一声,低头看去,暗红色的印记此刻竟渗出丝丝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
“它在引路……”张九指咬牙,“跟着它,才能找到阴宅。”
黑影转身,无声无息地朝雾中走去。齐墨背起昏迷的苏青,她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手臂上的黑纹蔓延到了肩膀,皮肤下隐约能看到细密的血管正在发黑。鬼医李说过,如果三天内找不到解药,她的血肉就会开始溃烂。
三人跟着黑影穿过雾气笼罩的街道。路旁的建筑逐渐变得陌生,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取代了现代楼房,街边的路灯变成了挂着白纸灯笼的木杆,灯笼上写着模糊的“奠”字。齐墨知道,他们正在踏入某种“界”——活人勿入的阴界。
雾气深处,黑影停在一座老宅前。宅门漆黑,门环锈蚀,门槛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像是几十年无人踏足。门楣上挂着一块残破的匾,隐约能辨出“长生”二字。
“就是这儿……”张九指的声音发紧,“徐福的阴宅。”
黑影在门前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齐墨推开门,腐朽的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陈年的霉味混着某种腥气扑面而来。宅内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零星点着几盏长明灯,灯油浑浊,火苗幽绿。
正厅中央摆着一口黑漆棺材,棺盖半开,里头空空如也。棺材前的供桌上放着三样东西:一盏青铜灯,灯芯已经燃尽;一把生锈的匕首,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还有一块暗红色的肉块,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
“长生肉……”张九指倒吸一口凉气,“徐福真的把它藏在这儿了。”
齐墨刚要上前,供桌上的青铜灯突然“噗”地燃起一簇绿火,火光照亮了棺材后的阴影——那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秦代方士的宽袍,头发束起,面容苍白如纸,唯独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他缓缓抬手,袖中滑出一枚血玉,玉上刻着“不死印”。
“两千年了……”方士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有人带着缚魂印回来。”
齐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闪过零碎的画面——滔天的海浪,漆黑的船,甲板上跪着的人,还有……一把刺进胸口的匕首。
“徐福……”他咬牙念出这个名字。
方士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诡异的满足:“不,我是他留在岸上的‘影’……等他回来。”
供桌上的长生肉突然蠕动起来,表面的纹路如同血管般鼓胀。张九指猛地拽住齐墨:“快走!这肉是活的!”
话音未落,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棺板。紧接着,整个阴宅的地面开始震动,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
“阴宅要塌了!”张九指大喊,“拿着长生肉,救苏青!”
齐墨冲向供桌,一把抓起长生肉。肉块入手冰凉,却像心脏般微微跳动。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棺材盖轰然飞起,一具穿着秦代服饰的干尸直挺挺地立了起来,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他。
干尸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腐烂的嘴唇蠕动:“还……给我……”
徐福的影站在干尸身后,血玉在他掌心泛着红光:“把缚魂印还回来……你本就不该活着。”
齐墨的脑海中突然炸开一段记忆——两千年前,他是徐福船上的一名方士,因反对用活人祭海,被徐福亲手刺穿心脏,缚魂印就是为了锁住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可他的血意外染上了长生肉,竟在千年后借着某个将死之人的身体苏醒。
“原来如此……”齐墨冷笑,握紧了长生肉,“徐福怕我回来找他。”
干尸扑来的瞬间,张九指甩出铜钱,铜钱在空中燃起金色火焰,逼得干尸后退半步。齐墨趁机冲向门口,身后传来徐福影的尖啸:“你逃不掉!船已经靠岸了!”
三人冲出阴宅的刹那,整座建筑轰然坍塌,尘土飞扬中,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齐墨回头,看到雾气中浮现出一艘巨大的木船轮廓,船头站着无数黑影,正朝岸边望来。
“船真的来了……”张九指面如土色,“徐福要上岸了。”
齐墨低头看着手中的长生肉,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苏青,忽然笑了:“那就让他来。”
鬼医李的“济世堂”内,苏青服下长生肉熬制的药汤后,手臂上的黑纹渐渐褪去。她睁开眼时,齐墨正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那枚从阴宅带出的血玉。
“徐福的船靠岸了。”鬼医李阴恻恻地说,“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齐墨收起血玉,起身看向窗外。远处的海平线上,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
血月悬在海天交界处,将整片海域染成暗红色。齐墨站在济世堂的窗前,指腹摩挲着那枚从阴宅带出的血玉,玉上“不死印”三个古篆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芒。
鬼医李佝偻着背在药柜前捣药,青黑色的长指甲不时刮过陶钵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这位常年与阴秽物打交道的老人,此刻眉头紧锁,不时瞥向窗外。苏青躺在里间的床榻上,呼吸已经平稳,但眉心仍有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那是长生肉未能完全拔除的阴毒。
“徐福的船靠岸前,你们还有十二个时辰。”鬼医李突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血月当空时,阴门大开,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齐墨收回目光,血玉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两千年前的记忆碎片不断涌入脑海——滔天的黑浪,被铁链锁在船底的童男童女,还有徐福将匕首刺入他胸口时,那双狂热到扭曲的眼睛。“他要用血月重启长生祭。”
木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九指拎着个泛黄的布包闯进来,稀疏的白发被海风吹得蓬乱,常年捏算的手指关节发青。“码头…码头的雾气里有东西!”他剧烈喘息着,从布包里抖出一卷竹简,“我在老陈头的旧书堆里翻到的,这是当年童男童女名册的抄本!”
竹简铺开的刹那,济世堂的油灯齐齐暗了一瞬。泛黄的竹片上密密麻麻刻着名字,每个名字都用朱砂画了圈,有些圈已经褪成暗褐色。齐墨的指尖在某个被反复描画的名字上停顿——“齐方”。
“当年东渡的五百童男童女,其实都是阴年阴月出生的’药引’。”张九指枯瘦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徐福用他们的血肉养出了第一块长生肉,但最后关头被你…”他看了眼齐墨,突然噤声。
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鬼医李阴恻恻地笑了:“难怪徐福要锁你的魂。当年若不是你打翻丹炉,让长生肉染了活人血气,他早该…”
“早该变成真正的怪物。”齐墨冷笑。记忆终于完整——当年他故意打翻丹炉,让本该纯净的长生肉混入了反抗者的血气,导致徐福无法完成最后的蜕变。血玉突然剧烈发烫,他低头看见玉上的“不死印”正在融化,暗红色的液体渗入掌纹。
窗外传来遥远的钟声。不是现代钟楼的电子音,而是青铜钟的嗡鸣,带着海底沉沙的浑浊感。鬼医李的药杵“当啷”落地:“子时了…”
海平面上的血月突然扩大了一倍,月光像粘稠的血浆漫过码头。雾气中渐渐显出无数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秦代的粗布衣,手脚都缠着锈蚀的铁链,正机械地向岸边走来。最前排的十几个身影格外清晰——那是白天还在码头忙碌的渔民,此刻却面色青白,瞳孔扩散成漆黑一片。
“被引魂的活人…”张九指的声音发抖,“徐福在凑最后的人数。”
里间传来布料摩擦声。苏青扶着门框走出来,苍白的脸上那道黑线像活物般蠕动:“我能感觉到…船上有东西在叫我。”她抬起手臂,昨天还狰狞的黑纹已经变成诡异的暗金色纹路,正随着远处的钟声规律闪烁。
鬼医李猛地拽过她的手腕嗅了嗅:“长生肉在你体内苏醒了!”干枯的手指突然刺向苏青眉心,却在即将触到黑线时被齐墨截住。
“你早知道会这样。”齐墨盯着老人浑浊的眼球,“济世堂地窖里那口泡着药材的棺材,尺寸刚好能装下她。”
短暂的死寂后,鬼医李咯咯笑起来:“两千年来,我守着这片海,等的就是有人能带回真正的长生肉…”他的皮肤突然龟裂,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鳞片,“但徐福那个疯子,居然想把我们都变成…”
海雾突然灌入室内,带着浓重的腥臭味。齐墨在雾气弥漫的瞬间拔出匕首——那是他爷爷从汉代墓里带出来的陪葬品,刃口的铜锈里还嵌着黑血。匕首划破鬼医李的衣袖,一截枯木般的手臂掉落在地,断面却没有血,只有密密麻麻的菌丝在蠕动。
“你也是船上逃出来的’药渣’。”齐墨的刀尖抵住老人咽喉。记忆里浮现出丹炉旁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的烧火童子,因为试药失败被扔进海里,却靠着长生肉的残渣活到现在。
鬼医李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当年我们十二个试药的,只有我逃上岸…其他人都变成了船底的’锚’。”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大团黑色菌丝,“但徐福才是最可怕的…他把自己炼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