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的手指触到报纸泛黄的边缘,油墨在晨雾里洇出模糊的轮廓。姜晚的银镯与半枚旧镯相扣时发出的蜂鸣,惊飞了枯井旁槐树上的乌鸦。那些漆黑的翅膀掠过坍塌的院墙,带着碎瓦片坠入井底清潭。
"这张照片拍摄时间是我母亲失踪后三个月。"姜晚用指尖抚过寻人启事上的月白旗袍,“归山堂的匾额当时已经被摘走了,门联却还完整。”
奚山蹲身捡起块青砖碎屑,在掌心搓成粉末。晨光从东厢房残破的窗棂漏进来,照见满地细碎的银屑——昨夜那些缠住他们的银线,此刻正像活物般在砖缝间游走。他抬脚碾住一缕,鞋底传来冰凉的蠕动感。
"周昌明要来了。"姜晚突然望向西南角坍塌的影壁,“他养的那些地脉虫在躁动。”
仿佛印证她的话,地面传来细密的沙沙声。奚山抄起桃木剑劈开半掩的门板,剑锋斩断数根破土而出的银线。那些断裂的丝线落地即化,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姜晚将双镯合拢贴在耳畔,闭目片刻后猛然睁眼:“地脉在改道,老城西南角的阴气正在汇聚。”
"城隍庙旧址?"奚山想起石室里那张烧焦的戏票,“庆云班的老戏园?”
姜晚的银镯突然脱手飞出,悬在晨光里投射出细密的光斑。那些光点在地面拼出残缺的路线图,蜿蜒指向城南方向。她伸手接住银镯时,腕间已渗出细密的血珠:“母亲留在地脉里的感应越来越强了,那些银线在蚕食她的残念。”
奚山从柜台暗格里取出牛皮纸包,抖开是捆用雄黄浸泡过的红线。他将线头系在桃木剑柄,另一头缠在姜晚腕间:“你跟紧我,这红线能暂时混淆地脉的感知。”
穿过三条潮湿的巷弄,老戏园的残垣在晨雾中显形。火烧过的戏台柱子斜插在杂草间,焦黑的木料上残留着银线缠绕的痕迹。奚山用剑尖挑起半幅褪色的戏服,布料上金线绣的牡丹竟渗出暗红液体。
"二十年前大火烧死了庆云班三十七人。"姜晚蹲身触碰焦土,“都说戏园闹鬼,是因为班主私改了《目连救母》的戏文,触怒了…”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铜锣声打断。破败的戏台深处,有个佝偻的人影正在敲打蒙尘的锣面。奚山将姜晚拽到断墙后,看见那人转身时露出的青玉扳指——正是昨夜在暗河见过的周家二叔之物。
"周昌明果然炼成了人器。"姜晚的银镯开始发烫,“他把亲叔叔做成了探路的傀儡。”
戏台下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个直径两米的黑洞。周昌明提着盏琉璃灯从暗处走出,灯芯燃烧的竟是青绿色的火苗。他身后跟着三个戴傩面的随从,面具上的彩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腐烂的面皮。
"姜小姐果然继承了素娥前辈的灵觉。"周昌明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石板,“不如把双镯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如何?”
奚山将红线在掌心绕了三圈,突然甩出缠住戏台边的石狮。红线绷直的刹那,雄黄粉在空气中爆开淡金色的雾。周昌明的傩面随从发出非人的嚎叫,面具下的腐肉遇雾即化,露出森森白骨。
"雕虫小技。"周昌明袖中飞出张黄符,符纸遇风即燃成火蛇,“你以为姜素娥当年为什么选择自我了断?因为她发现…”
姜晚的银镯突然迸发刺目白光,将火蛇绞成火星。她跃上残破的戏台,双镯相击发出清越的颤音:“母亲不是自杀!是你用银线困住了她的魂魄!”
戏台地板在此时轰然塌陷。奚山扑过去拽住姜晚的腰带,却见塌陷处涌出无数银线,细如发丝却力逾千钧。周昌明大笑着坠入深渊,琉璃灯坠地时炸开的绿火,竟将银线染成剧毒的幽蓝色。
"抓紧!"奚山将桃木剑插入木梁裂缝,另一只手死死攥住红绳。姜晚悬在半空,下方是翻涌的银线浪潮,那些蓝莹莹的丝线正试图缠上她的脚踝。
戏台残存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姜晚突然解开腕间红线,在坠落瞬间将银镯抛给奚山:“去找我母亲留在地脉里的…”
她的话被银线吞没。奚山接住银镯的刹那,镯面符文突然脱离金属,在空中拼出"镜花台"三个古篆。横梁彻底断裂的瞬间,他借着红绳的拉力荡向戏台西侧的耳房,撞碎木窗滚进满是蛛网的化妆间。
破碎的镜面映出无数个奚山的身影。他抹去额角的血渍,发现梳妆台抽屉里卡着半本焦黑的戏折子。翻开泛黄的纸页,《白蛇传》的唱词旁用朱砂批注着奇怪的地名,最末页夹着张泛银光的戏票。
"镜花台…"奚山用银镯轻触戏票,票根突然浮现水波状的纹路。那些纹路在晨光中流动,逐渐形成老城地下水脉的立体投影。他注意到某个交汇点正在剧烈震颤,银线汇聚成漩涡的形状。
戏台方向传来砖石崩裂的巨响。奚山将戏折子塞进怀中,循着银镯的指引翻出后窗。穿过长满苔藓的月洞门,镜花台的废墟赫然出现在眼前——这是老城最神秘的戏楼,据说民国时期有戏子在此吊死,从此每逢雨夜就能听见吊嗓声。
残破的戏楼前立着半截石碑,碑文记载着光绪年间重修镜花台的经过。奚山用银镯刮去青苔,发现"镇水司捐银三百两"的字样旁,刻着枚与姜晚银镯相同的符文。当他试图触摸符文时,石碑突然渗出水珠,那些液体在碑面凝聚成细小的银线,朝着戏楼二楼飘去。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腐朽的呻吟。奚山握紧桃木剑,看见二楼回廊尽头的铜镜蒙着厚厚的灰尘。银线在镜面汇聚成箭头形状,指向天花板某处。他踩上摇摇欲坠的八仙桌,用剑柄捅开松动的天花板——
夹层里掉出个紫檀木盒,盒面刻着九曲回环的水波纹。银镯贴上去的瞬间,木盒自动开启,露出卷用银线装订的羊皮纸。展开的刹那,戏楼内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吊嗓声,那些声音在空腔建筑里回荡,竟将银线震得寸寸断裂。
"《镇水司地脉全图》…"奚山借着破窗漏进的天光细看,发现老城地脉共有七处命门,此刻其中五处都标着血红的叉印。剩余两处未标记的位置,正是归山堂和镜花台。
戏楼地板突然塌陷。奚山抱着木盒跃上房梁,看见周昌明从地底裂缝中升起,周身缠绕的银线已经变成紫黑色。他的左眼嵌着枚青玉,右眼却是浑浊的灰白色。
"把东西给我!"周昌明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姜素娥当年就是不肯交出…”
桃木剑刺入银线织就的罗网时,剑身燃起的火焰竟被紫黑丝线吞噬。奚山退到飞檐边缘,看见姜晚的身影从街角疾奔而来。她腕间的银镯只剩单只,另一只手握着把浸透雄黄水的油纸伞。
"镜花水月皆是虚!"姜晚撑开伞面旋转,伞骨间洒出的朱砂粉在空中形成八卦图案。周昌明发出痛苦的嘶吼,那些紫黑银线遇朱砂即燃,瞬间将他裹进青绿色的火团。
奚山趁机抛出红线缠住姜晚的腰,借力跃下戏楼。两人跌进杂草丛生的天井时,身后的镜花台在烈焰中轰然倒塌。焦黑的梁柱间,无数银线像垂死的蛇群般扭曲挣扎。
"母亲用二十年时间在地脉中留下线索。"姜晚摊开羊皮卷,“周家要改地脉养阴兵,必须破坏七处命门…”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地鸣打断。方圆百米内的建筑同时震颤,地底传来万马奔腾般的水声。奚山看见远处老城河的水位正在急速下降,而他们脚下的土地,正裂开无数蛛网状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