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桨声被枪声击碎,苏流攥着父亲日记本的手指关节泛白。泛黄纸页间滑落的照片上,母亲穿着护士服与江鸣并肩而立,背景里金陵女大的牌匾在暴雨中若隐若现。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江鸣审讯时戴的白手套边缘,确实有块暗红斑迹——与照片上母亲袖口的红十字如出一辙。
"苏小姐好兴致。"雷站长的鳄鱼皮鞋碾过满地碎瓷片,他身后四个秃鹫小组成员正翻检着暗室的樟木箱,"私藏共党物资的罪名,可比走私盘尼西林严重得多。"
苏流将日记本塞进青花瓷瓶的夹层,转身时旗袍下摆扫过桌角的留声机。黄铜唱针突然转动,周璇的《夜上海》在逼仄空间里荡开涟漪。她借着弯腰整理丝袜的动作,将微型胶卷塞进高跟鞋的暗格。
"雷站长漏夜造访,不会就为听支曲子吧?"她抚平鬓角碎发,翡翠耳坠在煤油灯下晃出冷光,"上个月码头那批磺胺,您可是抽了三成利。"
雷站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锁骨处的淤青,那是昨夜在栖霞寺与日军特工搏斗时留下的。他忽然掀开墙角蒙着白布的物什,二十台崭新的美制发报机暴露在众人眼前,每台机器侧面都烙着军统的鹰徽。
"这些本该在三天前运往前线。"他掏出镀铬手枪抵住苏流后腰,"现在却出现在黑市,炽焰小姐作何解释?"
河水拍打石阶的声响突然密集,苏流数着第七个浪头翻涌的节奏。当汽笛声刺破浓雾时,她猛然掀翻红木茶几,茶盏碎片如利箭射向追兵。藏在桌底的德制烟雾弹轰然炸开,呛人的白雾瞬间吞没整个暗室。
"追!"
杂乱的脚步声撞碎在青石巷弄,苏流赤脚踏过湿滑的苔藓。旗袍开衩处渗出血珠,方才翻窗时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她摸到腰间暗藏的勃朗宁手枪,子弹还剩三发——昨夜在夫子庙救江鸣时用掉两发,其中一发打穿了藤田次郎的右耳。
"这边!"
熟悉的声音从船舱传来,苏流毫不犹豫跃入乌篷船。江鸣的体温隔着湿透的衬衫传来,他掌心的枪茧擦过她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新结痂的刀伤——三天前在军械库偷炸药时被铁丝网刮破的。
"你父亲最后那批盘尼西林..."江鸣转动船舵的手突然顿住,月光照亮他颈侧渗血的绷带,"是故意让秃鹫小组截获的。"
苏流攥紧船桨,木刺扎进掌心:"你在审讯室就知道?"
回答她的是骤然响起的机枪扫射声,子弹在船舷激起尺高的水花。江鸣突然将她按在舱底,这个角度能清晰看见他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缝线——与母亲遇害现场找到的线头完全吻合。苏流摸到藏在发髻里的柳叶刀,刀锋贴着他喉结划过时,发现他瞳孔猛地收缩。
"别动。"她将刀刃压进他颈动脉,"三个月前在火车上,你故意让我看见那张合影。"
江鸣喉结滚动,血珠顺着银亮刀锋滚落:"苏明远先生改良的盘尼西林配方,需要加入金陵女大实验室的特殊菌种..."他忽然抓住她握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母亲培育的菌株,就封存在中央饭店地下冷库。"
追兵的探照灯扫过水面,苏流在强光中看见江鸣锁骨处的旧伤疤——与父亲日记里描述的弹孔位置完全一致。1940年上海锄奸行动,有人替父亲挡过日本宪兵的子弹。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收刀入鞘,指尖沾了他的血。
江鸣突然扯开衬衫,心口处的枪伤狰狞如毒蛇之眼:"你父亲改良的配方能救三百里外战壕里的士兵,也能要了整座南京城的命。"他掏出怀表扔在舱板上,表盖内侧嵌着半枚翡翠戒指,"雪代芳子在水源里投的是霍乱菌,解药需要..."
爆炸的气浪将乌篷船掀翻,苏流在刺骨的江水中抓住漂浮的木板。对岸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来,她看见江鸣的金丝眼镜沉入漩涡,而雷站长正举着望远镜站在码头,嘴角挂着阴冷的笑。
金陵大学解剖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苏流裹着护士的白色罩衫,医用口罩遮住半张苍白的脸。她数着第七具尸体手指上的老茧,终于在无名指内侧摸到微凸的烙印——三瓣梅刺青被刀刻意刮花,残留的靛青色与雷站长手背的胎记如出一辙。
"死者胃部有未消化的糯米藕。"助手小林递来解剖报告,"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正是秦淮河交火的时间段。"
苏流捏着镊子的手微微颤抖,糯米藕里掺着的罂粟壳碎末,是城南黑虎帮控制线人的常用手段。她突然翻转尸体左手,虎口处的烫伤疤痕与三个月前火车刺客的伤痕完全吻合。
"通知警备司令部。"她摘下手套,袖口滑落的翡翠镯子磕在金属托盘上,"这是第七个被灭口的军统线人。"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苏流将染血的纱布塞进废料桶,顺势把微型相机藏进护士帽。当戴白手套的手掀开帘幕时,她正用酒精棉擦拭解剖台,浓重的福尔马林味掩盖了鬓角的冷汗。
"苏医生,急诊室送来个枪伤患者。"护士长的声音带着颤音,"指名要您主刀。"
手术室的无影灯亮起时,苏流看见江鸣毫无血色的脸。他左胸处的弹孔距离心脏仅毫厘之差,渗出的血呈诡异的蓝黑色——与039号实验体的中毒症状完全一致。手术台下的暗格里,她摸到张浸血的纸条,上面画着中央饭店的平面图,父亲的名字被朱笔圈在冷库位置。
"血压持续下降!"麻醉师的声音在颤抖。
苏流握手术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她看见江鸣睫毛颤动。藏在肌肉组织里的微型胶卷沾满血污,正是秃鹫小组这半年的行动日志。当镊子夹出变形的弹头时,金属表面蚀刻的菊花纹章刺痛了她的眼——这是日本皇室近卫军的专属标记。
"准备强心针。"她弯腰调整无影灯角度,趁机将胶卷塞进护士服暗袋,"患者需要输..."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雷站长带着宪兵冲进来。他手中的牛皮档案袋滴着水,正是昨夜沉入秦淮河的乌篷船部件。苏流数着他迈步的节奏,在第五步时突然转身,将手术刀抵在江鸣颈动脉。
"再往前半步,我就让雪狼永远闭嘴。"
雷站长的鳄鱼皮鞋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他举起泛黄的电报纸:"今晨截获的密电显示,共党地下电台正在发送药品清单。"他身后的宪兵抬出三个木箱,掀开的箱盖里赫然是盘尼西林药盒,"炽焰小姐要不要解释下,为什么这些药盒底部印着五瓣梅?"
苏流的瞳孔猛地收缩,母亲实验室的专用标记此刻正躺在军统的物证箱里。她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夹着的火柴盒,磷面划痕组成的正是五瓣梅图案——那是他与地下党接头的暗号。
"因为真正救命的药..."她突然踹翻手术车,药瓶碎裂的声响中,江鸣的右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都藏在要命的毒药下面!"
混战爆发的刹那,苏流扯下窗帘捆住雷站长的脚踝。江鸣翻身滚下手术台的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像重伤之人。他们撞开备用通道时,警报声撕破夜空,苏流摸到江鸣后腰处硬物——正是父亲那支镶着翡翠的钢笔,笔帽刻着母亲名字的缩写。
"冷库密码是你生日。"江鸣将钥匙塞进她掌心,"你母亲留下的菌种,能分解霍乱菌的蛋白质外壳..."
他的话被爆炸声吞没,气浪掀翻走廊的标本柜。福尔马林溶液在地面蜿蜒成河,浸泡着二十年前的解剖报告。苏流在碎玻璃中捡起张泛黄的照片,穿护士服的母亲正在给伤员包扎,而那个伤员年轻的面容,与此刻浑身是血的江鸣竟有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