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栖霞寺

栖霞寺的晨钟撞碎山间薄雾，苏流攥着半截翡翠镯子伏在千佛岩第四十八龛。昨夜江鸣最后那个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与父亲书房合影里那个青年竟有七分相似。青苔顺着石佛的眉眼蔓延，她突然发现第四十九龛的莲花座下，竟压着片泛黄的银杏叶——正是母亲教她做书签时惯用的脱水手法。
"吱呀——"
地宫石门开启的刹那，浓重的福尔马林味呛得人睁不开眼。苏流贴着潮湿的石壁挪动，借着气窗漏进的微光，看见整面墙的玻璃罐里浸泡着人体器官。最右侧的标本瓶上贴着"1936-039"标签，淡蓝色液体中悬浮的左手无名指戴着苏家祖传的翡翠戒指。
"原来苏小姐也喜欢故地重游。"
雪代芳子的木屐声在甬道回响，月白和服下摆沾着暗红血迹。她手中把玩的铜制香炉飘出青烟，正是父亲书房常年点着的龙涎香。苏流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就是闻着这个味道在军统审讯室醒来的。
"当年苏明远在这间实验室改良盘尼西林时，可没想过会被用来培育鼠疫杆菌。"雪代芳子用银簪挑起苏流的下巴，簪头雕刻的三瓣梅刺青在幽光中泛着冷意，"你母亲更不会想到，她偷换的实验数据会要了春桃的命。"
苏流猛地攥紧袖中柳叶刀，刀柄缠着的绷带还带着江鸣的血腥气。昨夜明孝陵地宫的爆炸声中，她分明看见追兵里有个戴白手套的军官，此刻那人正举着德制相机拍摄实验台，镜头对准的正是母亲留下的星象仪。
"咻——"
破空声擦着耳际掠过，雪代芳子的银簪突然断成两截。苏流趁机滚向实验台，在玻璃器皿的折射中看见江鸣的身影闪过通风口。他左手缠着渗血的绷带，右手握着的正是苏家老宅书房那柄拆信刀。
"小心地面！"江鸣的喊声被枪声撕裂。
苏流低头瞬间，发现青砖缝隙渗出淡绿色液体。记忆突然闪回八岁那年，母亲带她参观金陵大学实验室时说过，这种德军专用的腐蚀性药剂遇水会产生剧毒气体。她抓起实验台上的铜制天平砸向玻璃窗，山风灌入的刹那，整片地砖开始嘶嘶作响。
"往西侧跑！"江鸣拽着她撞开暗门，身后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
逼仄的密道弥漫着霉味，苏流摸到墙上的刻痕——正是父亲教她的摩尔斯电码。当指尖触到三个连续的凸点时，她突然按住江鸣渗血的肩膀："前面有翻板机关，踩第三块青砖。"
江鸣喘息着倚在石壁，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她手背："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八岁生日捉迷藏的地方。"苏流扯下旗袍内衬包扎他肋间的伤口，月光从头顶的盗洞漏下来，照亮他锁骨处蔓延的金属纹路，"父亲说这地宫是明代方士炼丹之所，机关布局按二十八星宿排列。"
追兵的皮靴声逼近时，苏流突然发现墙角堆着几个陶罐。揭开蜡封的瞬间，熟悉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正是父亲研制的新型炸药。她快速拆解怀表制作简易引爆装置，表盘背面刻着的"慎独"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捂住耳朵！"
爆炸的气浪掀翻追兵的同时，江鸣将她护在身下。苏流听见他胸腔传来金属摩擦的异响，抬眸却撞见他颈侧渗出的蓝黑色血液。这种诡异的症状与039号实验体的解剖报告完全吻合，而那份报告的签名栏，赫然签着母亲的法文名。
"你早就知道终止剂的副作用。"苏流攥紧他染血的衣领，"在教会医院那晚，你是故意让我发现..."
江鸣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青砖上凝成晶体："你母亲改良的配方...咳咳...需要至亲之血做药引..."他扯开衬衫，心口处的金属脉络已蔓延至左臂，"二十年前金陵女大火灾...活下来的不止苏夫人..."
山风卷着焦糊味灌入密道，苏流突然想起父亲书桌暗格里的合影。穿护士服的女子挽着母亲的手臂，两人胸前的校徽正是金陵女大标志。而照片背面用德文写的日期，恰是火灾发生前三天。
"咣当——"
铁链拖地的声响从密道深处传来，苏流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昏黄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十余个铁笼里关着面目全非的人形生物。最里侧的铁笼突然晃动，满脸脓疮的男人用日语嘶吼着扑向栏杆，溃烂的手掌拍打着"731部队"的编号牌。
"他们在用活人试验鼠疫杆菌。"江鸣将最后两颗子弹压进弹夹，"你父亲改良的盘尼西林配方被篡改后，反而加速了细菌繁殖。"
苏流突然冲向实验台，抓起染血的实验记录。泛黄的纸页上，母亲清秀的字迹与父亲狂放的笔迹交替出现，最新那页的化学公式旁画着带血指印——正是她在教会医院见过的039号实验体春桃的指纹。
"砰！"
子弹击碎头顶的吊灯，雪代芳子的身影在烟雾中浮现。她手中握着的正是苏家老宅保险柜里的青铜钥匙，匙柄缠着的红绸还沾着苏夫人遇害那夜的血渍。
"令尊真是天才。"雪代芳子将钥匙插入墙上的暗格，"居然能把终止剂藏在普通消炎药里。"随着机括转动声，整面石墙缓缓升起，露出后面成箱的德制生化武器。
苏流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父亲冒死运送的"盘尼西林"木箱里，最底层确实有三十支标注特殊符号的药剂。当时江鸣带着秃鹫小组半路截获，还因此暴露了三个地下联络站。
"小心！"
江鸣的警告声与枪声同时炸响。苏流侧身翻滚时，子弹擦着翡翠镯子划过，在青石地面迸出火星。她趁机甩出柳叶刀，刀锋精准切断雪代芳子和服腰带，藏在夹层里的密电码本应声落地。
"快译通在第三页！"江鸣边还击边喊出暗语。
苏流扑向密码本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父亲书房——每个雨夜，母亲都会用德文版《浮士德》做密码母本。当她快速翻到第三页，果然看见"梅菲斯特"这个单词被朱笔圈出，而对应的数字组合正是父亲保险柜密码。
"他们在夫子庙藏了五吨芥子气！"苏流的声音在颤抖，"引爆时间定在..."
爆炸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话，气浪将三人掀翻在地。苏流在碎石飞溅中看见藤田次郎举着火把冲进来，这个戴单边眼镜的日军少佐，正是父亲实验室爆炸那晚的纵火者。
"带她走！"江鸣突然将苏流推向密道出口，"去永宁街当铺找雷公！"
苏流挣扎着回头，看见江鸣的白衬衫已被鲜血浸透。他左手握着从雪代芳子身上夺回的青铜钥匙，右手正将最后一管终止剂注入心口。月光穿过坍塌的石缝，在他周身镀上诡异的金属光泽，仿佛一尊正在苏醒的青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