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货轮毒气

江面忽明忽暗的航标灯将甲板切割成碎片，苏流攥着母亲日记的手指被夜风吹得发麻。林曼卿的软鞭缠住偷袭者脖颈时，银钩刮落的血珠正巧坠在"雪狼是黎明前的……"这行蓝字上，将"前"字洇成紫黑色。
"下船！"许明诚的白衬衫下摆突然扬起，三发子弹擦着他腰间密码本飞过。苏流跟着扑倒的瞬间，看见货轮桅杆上蹲着个穿蓑衣的狙击手，斗笠边缘垂下的渔网在风中摇晃——是日军特工常用的伪装网。
林曼卿拽着她滚到救生艇后方，软鞭甩出时卷住铁锚链条："江组长在十六铺码头接应。"她说话时小腿绷紧如弓弦，柯尔特手枪连续点射击落两个追兵，"苏小姐最好别让那本日记沾水。"
咸腥的浪头拍在脸上，苏流将日记塞进旗袍暗袋。当救生艇坠入江面时，她忽然想起母亲实验室里那台德国离心机——此刻江水在螺旋桨搅动下形成的漩涡，与离心管里的液体旋转轨迹惊人相似。
"抓紧！"许明诚的放大镜被浪头打碎，镜片割破他虎口。血腥味刺激得苏流太阳穴突突直跳，十四岁那年父亲教她包扎伤口的画面突然闪现，与此刻飞溅的血珠重叠成破碎的万花筒。
两艘快艇破浪包抄而来。苏流在颠簸中摸到林曼卿绑在腿间的备用弹夹，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记起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支镀银左轮。当探照灯扫过船舷时，她突然抬高声音："十一点钟方向有浮标！"
林曼卿会意调转船头，快艇撞上浮标的瞬间，苏流将空弹夹抛向探照灯。金属撞击声引开追兵注意力的刹那，许明诚已割断渔网跳入江中。苏流深吸一口气扎进暗流，旗袍下摆缠住水草时，母亲教的闭气口诀自动浮现——这是北平什刹海冬泳队的不传之秘。
浑浊的江水里漂浮着腐烂的芦苇。苏流在换气间隙看到林曼卿的银簪刺穿某个追兵的脚蹼，血雾在水面绽开诡异的红莲。当她终于摸到码头湿滑的石阶时，许明诚正用钢笔尖挑开密码本浸湿的扉页，月光照亮他镜片上蜿蜒的水痕。
"他们用醋酸纤维做密写载体。"许明诚将破损的密码本摊在青石板上，"遇水会显影。"果然，被江水洇湿的纸张逐渐浮现出军用码头平面图，某个标红区域写着"液态货物"。
江鸣的黑色轿车从仓库阴影里滑出时，车灯在雾中划出两道惨白的光痕。苏流看着他军装下摆沾着的煤灰，突然想起父亲葬礼那日，灵堂烛火也是这样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燕子矶的火是障眼法。"江鸣用打火机烤干地图边缘，焦糊味里渗出几行化学式，"梅机关真正要运的是这个——"火苗舔舐过的字迹显露出"芥子气"三个字，苏流感觉后槽牙泛起实验室里的苦杏仁味。
林曼卿拧着湿透的鬓角："三号码头停着英国货轮，日本领事馆刚签发过检疫证明。"她将软鞭缠回腰间时，露出小臂新鲜的擦伤，"船医是共党外围人员，今早传讯说货舱温度异常。"
许明诚突然用钢笔在地图上画圈："这些是金陵电厂最近的输电线路。"他笔尖停在某个交叉点，"如果液态武器需要恒温保存……"
江鸣的怀表链子突然绷直。苏流注意到表盖内侧新添的划痕，与她父亲那块怀表的磨损位置完全一致。当引擎发动声撕破夜幕时，她鬼使神差地按住他调整方向盘的手："你早知道他们要运毒气？"
男人喉结上的疤痕在仪表盘微光中泛青："三天前法租界停电两小时，大世界舞厅的冰块比平时多融化了三公分。"他转动方向盘避开弹坑，苏流撞在车门上的瞬间，闻到他领口残留的火药味里混着玉兰香——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夜来香混了硝石的味道。
英国货轮的烟囱正在冒黑烟。苏流跟着林曼卿爬上舷梯时，高跟鞋卡在铁锈斑驳的接缝处。这个角度让她想起燕京大学图书馆的旋转楼梯，父亲总说知识是螺旋上升的利刃，如今这利刃却要剖开毒气罐的铁皮。
"苏小姐扮作船东千金。"许明诚递来貂皮大衣，袖口磨损处露出半截金线——分明是拆了国民政府官员的肩章改的。江鸣为她别上珍珠胸针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锁骨："查尔斯船长痴迷昆曲，尤其爱听《游园惊梦》。"
海关钟声撞碎晨雾。苏流望着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父亲书房里那幅月份牌美人突然活了过来。当查尔斯船长的金发在舱门处晃动时，她捏着檀香扇的手指微微发颤——扇骨里藏着林曼卿给的微型照相机。
"密斯苏对船运也有研究？"英国人的怀表链缠在苏流扇坠上。她瞥见表盘背面镌刻的船锚标志，突然用牛津腔回道："家父常说货舱湿度要控制在47%，否则云南的普洱茶砖会发霉。"
许明诚适时递上雪茄盒，盒底暗格里的硝酸甘油正在缓慢蒸发。苏流借着点烟动作靠近舷窗，看见江鸣假扮的水手正在擦拭通风管道——他弯腰的弧度与父亲当年安装保险柜的身影重合，这个发现让她的太阳穴突突作痛。
货舱门打开的瞬间，刺鼻的氯气味道让苏流瞳孔骤缩。二十个印着三井商社标志的铁桶整齐排列，桶身凝结的水珠在手电筒照射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她假装踉跄扶住铁桶，翡翠镯子与金属碰撞的轻响中，林曼卿的软鞭已卷走桶口的密封样本。
"小心！"查尔斯船长突然惊呼。苏流转头看见江鸣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狙击点，身体先于意识扑过去。子弹擦过她貂皮大衣的瞬间，许明诚的钢笔尖扎进狙击手腕脉，迸出的血珠正巧落在她扇面画的牡丹花蕊上。
货轮汽笛发出濒死般的嘶鸣。苏流在混乱中被推入救生艇，江鸣撕裂的衬衫下露出缠满绷带的腰腹。当林曼卿点燃货舱的导火索时，她终于看清男人后腰的旧伤——与父亲书房照片里那个穿和服的男人，有着相同的子弹贯穿角度。
"抓紧！"江鸣的手掌覆上她手背，体温透过湿透的绷带传递过来。苏流在爆炸的气浪中数他的脉搏，一百二十下的频率竟与父亲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完全同步。火光染红江面时，她突然发现救生艇底部用血画着半个狼头图腾——与江鸣锁骨下的疤痕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