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裹挟着冰碴子冲进衣领,陈延生呛了口水,腥咸里混着铁锈味。苏青瑶的虺尾缠住他腰身,鳞片刮擦着岩壁迸出火星,借着幽光瞥见两岸石壁上嵌着密密麻麻的青铜铃铛,每串铃舌都系着半截人指骨。
"闭气!“苏青瑶突然扯着他往河底沉。头顶掠过森然利齿,丈余长的银鳞鱼群擦着水面游过,鱼腹处生着婴儿般的五指。陈延生袖中铜铃震颤不休,震得腕骨几乎脱臼——这是搬山派秘制的"惊龙铃”,遇阴邪则鸣。
河底淤泥突然翻涌,陈延生鹤嘴锄戳到硬物。拨开腐殖物,半截石碑露出水面,碑文被水蚀得模糊不清,唯有"光绪二十六年"几个字还残留朱砂痕迹。苏青瑶的银簪在碑面刮蹭,暗红锈迹下竟藏着德文钢印。
"威廉商会的标记。"陈延生摸出油布包里的契约残页对比,当年德国人运龙髓的货船编号与碑文如出一辙。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前方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两岸青铜铃铛齐声爆响。
苏青瑶的虺尾卷住凸出岩柱:"是伏流瀑布!"话音未落,两人已被冲下断崖。失重瞬间,陈延生瞥见瀑布后方岩壁上嵌着具青铜棺,棺身缠绕的铁链挂着七盏幽冥灯,火光竟是诡异的靛蓝色。
坠入深潭的刹那,惊龙铃突然脱手飞出。铜铃悬在瀑布上方三丈处,声波震得水面泛起鱼鳞状波纹。陈延生浮出水面时,看见那些银鳞怪鱼正疯狂撞击青铜棺,鱼血染红了半片瀑布。
"棺椁在吞食阴气。"苏青瑶指向棺缝渗出的黑雾,雾气中隐约浮着张德式怀表,“是青帮二当家的葬魂棺!”
陈延生摸出怀里的玉琮,琮身裂缝渗出青光,在水面映出扭曲的星图:"这才是真正的龙颈峡…"星位指向瀑布后的溶洞,洞顶垂落的钟乳石竟排列成二十八宿的格局。
两人攀上湿滑的岩壁,青铜棺忽然震动起来。棺盖错开三寸,涌出的不是尸气,而是大团浸血的棉花——正是沱江镇码头力夫们扛的"洋棉"。陈延生用鹤嘴锄挑起棉花,内里裹着半张泛黄照片,画面里德国工程师正在给穿长衫的陈老六注射针剂。
"父亲胳膊上的龙形胎记…"陈延生瞳孔骤缩,照片里陈老六裸露的左臂赫然爬满银鳞,“原来龙髓反噬早在那时就…”
溶洞深处传来铁器相击声。苏青瑶突然捂住胸口,虺尾鳞片倒竖:"是青帮的镇魂钉!"她肩头旧伤崩裂,血珠坠地凝成蝌蚪文,与张九指尸体上浮现的锁龙印一模一样。
循着血腥味摸进溶洞,眼前景象令陈延生喉头发紧。九具石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皆被掀翻,每具棺内都堆着德国制式的玻璃器皿,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竟全是生着鳞片的人体器官。中央石台上摆着台老式电影放映机,胶卷定格在陈老六手持罗盘立于龙颈峡的画面。
"少爷看这里。“苏青瑶银簪挑起胶卷边缘,菲林片上用德文标注着"龙蜕实验记录”。当她转动放映机摇柄,幕布上突然跳出活动的影像——二十年前的陈老六正在剖开具覆满银鳞的尸体,从脊椎里抽出一条莹白髓骨。
陈延生攥碎手中石块:“他们管这个叫龙髓?”
"确切说是蛟蜕。"苏青瑶的虺尾扫开角落里的木箱,露出整箱的青铜铃铛,“每具被抽髓的尸体,都会在棺椁里放枚惊龙铃。当年青帮帮着威廉商会盗了二十七处古墓…”
放映机突然卡顿,幕布上的陈老六猛然转头,眼白完全变成黑色:"延生,快毁掉…"话音未落,溶洞顶部落下簌簌尘土,二十八宿位置的钟乳石接连炸裂,坠落的石笋里竟封着蜷缩的婴尸。
"是子母煞!"陈延生扯着苏青瑶扑向石棺后方。最先坠地的婴尸睁开血红双眼,四肢反折着爬向幕布,尖利指甲在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放映机兀自转动,陈老六的影像在幕布上扭曲成蛇形。
苏青瑶甩出三枚银鳞镖,暗器穿透婴尸却发出金铁之声:"这些是炼过的尸傀!"她虺尾扫翻石台,放映机砸在婴尸群中迸出火花。火焰里腾起青烟,隐约凝成个戴圆顶礼帽的德国人虚影。
陈延生趁机摸到北斗棺阵的摇光位,玉琮插入棺底凹槽的刹那,整具石棺轰然翻转。暗道开启的腥风里飘来熟悉的檀香味——正是陈家祠堂常年燃的安魂香。
"跟着香气走!"陈延生劈开扑来的尸傀,腐肉里溅出的黑血竟带着银屑。暗道越来越窄,岩壁渗出粘稠液体,手摸上去温热似血。苏青瑶突然踉跄着扶住石壁,虺尾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香里有毒…"她银簪划破手腕,青黑血水流了满地,“是冲我来的化形散。”
陈延生撕下衣襟给她包扎,发现伤口附近的血管里游动着银线。玉琮突然发烫,青光映出岩壁暗藏的符咒——朱砂混杂着西洋珐琅彩,将道家的镇尸符与德国鹰徽糅合成诡异图腾。
暗道尽头传来齿轮转动声。陈延生将玉琮按在符咒中心,岩壁应声裂开条缝。跃出裂缝的瞬间,陈旧的油墨味扑面而来,成排的铅字印刷机沉默地立在黑暗中,滚筒上还卡着泛黄的报纸残页。
"民国三年的《湘江日报》。“陈延生捻起一片,头条新闻赫然是"沱江镇惊现龙蜕,陈家主持祭江大典”。配图里父亲手持青铜剑立于船头,脚下水波里沉着具覆满鳞片的无头尸体。
苏青瑶突然扯动他衣袖。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在墙角那台铸铅字的机器上,铜模里嵌着的活字正是一个个倒写的"陈"字。陈延生摸出父亲遗留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篆字与活字笔锋如出一辙。
"整个镇子都是谎言…"陈延生踢翻墨台,黑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沱江水系图。当他将玉琮浸入墨中,青光突然暴涨,墨迹流动着显出新路线——所有支流最终都汇向印刷厂地底。
墙角突然传来机括声。陈延生推开堆叠的新闻纸,青砖地面上露出个铸铁井盖,中央铸着威廉商会的鹰徽。苏青瑶的银簪刚触到锁孔,井盖内突然传出熟悉的铜铃声,节奏正是张九指临死前摇的镇魂调。
"下面就是龙蜕之地。"陈延生转动玉琮,琮身裂缝里渗出青烟,在空中凝成父亲年轻时的虚影。虚影指向井盖,口型分明在说:“剖心见龙。”
井盖掀开的刹那,浓烈的硫磺味呛得人睁不开眼。陈延生顺着铁梯爬下,靴底触到的不是地面,而是某种富有弹性的鳞状物。火折子照亮地窖的瞬间,苏青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二十七个玻璃罐环形排列,每个都泡着具蜷缩的尸骸。这些尸体后背脊椎处都被剖开,裸露的骨髓闪着莹白微光。中央石台上平躺着具无头男尸,身穿陈老六失踪那夜的靛蓝长衫,右手紧攥着半块刻有"搬山"二字的玉印。
陈延生踉跄着扶住石台,玉琮突然滚烫似火。当他的血滴在男尸手心,玉印竟自动飞向玉琮缺口。青光暴涨间,男尸脖颈断口处突然钻出簇银鳞藤蔓,叶片上凝着露珠似的血珠。
"这才是完整的搬山印…"陈延生握紧复原的玉琮,琮身浮现出沱江镇全景图。图中所有建筑都在移动,最终排列成困龙锁的阵型。青龙七宿对应的位置,正是威廉商会当年设立的七个货栈。
地窖突然剧烈震颤,玻璃罐接连爆裂。福尔马林溶液漫过脚面,浸泡其中的尸骸竟开始抽搐。苏青瑶甩出银丝缠住横梁:“快走!这些龙蜕要醒了!”
陈延生却立在原地,玉琮青光映亮墙角的暗格。当他按下机关,整面石壁翻转过来,露出密密麻麻的档案柜。德文标签标注着"陈家血脉观测记录",最近一份日期竟是民国十三年秋——正是今夜。
"原来我是最后一个实验品…"陈延生翻开档案,父亲的字迹刺痛双眼,"甲子之期将至,延生当为饲龙之引。"泛黄照片从纸页间滑落,画面里三岁的他正在祠堂玩耍,后颈隐约浮现鳞片状胎记。
尸骸们突然齐声嘶吼,银鳞藤蔓破体而出。苏青瑶的虺尾卷起陈延生撞破气窗,月光泼在两人身上时,陈延生听见全镇的狗都在狂吠。远处沱江水面泛起银波,隐约有长影在水底游动,鳞片摩擦声与档案室里的尸傀共鸣成诡异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