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交汇处,江潮退尽时。”
文物局的车队包围老宅时,周谨言正站在雷峰塔旧址。他望着沈清秋将银簪插入塔基裂缝,簪头残存的玉砂遇水汽溶解,在青砖上蚀出幅微型星图。星图中央的北斗纹与六和塔鎏金铜匣的纹路完美契合,当最后一粒砂消失时,塔铃突然齐鸣。
暮色中的钱塘江泛着金红波光,周谨言翻开父亲笔记末页,原先的空白处显出沈墨白的批注:“明德兄以命换得十年之期,今当物归原主。”合上笔记的刹那,江心沙洲上的铁轨突然移位,枕木间升起具楠木棺椁。棺中整摞地契原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磷光,每张契约的骑缝章都带着沈墨白的血指印。
当最后一张契约归入文物局档案袋时,周谨言在江畔拾到枚铜钱。钱币缺口处嵌着粒玉砂,在晨曦中折射出七彩虹光。他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常说的那句话:“江水东流终入海,有些秘密本该随潮而去。”
沈清秋留下的铜钱剑依旧插在雷峰塔旧址,剑穗上的丝帛早已随秋风散尽。周谨言抚摸着修复完整的青铜匣,匣面北斗纹的勺柄处,七枚玉砂正随着潮汐涨落明灭。他忽然明白,所谓镇龙契不过是乱世中人性贪婪的投影,而真正的契约,早已刻在钱塘江千年不改的潮信里。
江潮裹挟着咸涩的雾气漫过堤岸,周谨言蹲在六和塔遗址旁的石碑前,指尖摩挲着碑文缝隙里新生的青苔。修复工程队的探照灯扫过时,他瞥见沈清秋的灰布衣角闪进塔基裂缝——那里本该是七十年前被炸毁的观测站入口。
“苏先生提供的资料显示,当年爆破时留下了夹层。”沈清秋发间的银簪在混凝土断层上划出火星,簪头玉砂的碎屑飘落在钢筋外露处,竟显出一串荧光数字:1943.11.27。这个日期让周谨言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旧船票,票根背面同样用红墨水圈注着这个日子。
混凝土碎块突然松动,露出半截楠木匣。匣面北斗七星纹的勺柄处,七枚铜钉正与周谨言玉章底部的凹槽吻合。当他用钢笔撬开铜钉时,霉变的丝帛里滑出张泛蓝的《钱塘揽胜图》,画中雷峰塔的飞檐角度与现实偏差了十五度。
“这是墨白叔的手稿。”沈清秋用银簪挑起画轴接缝处的蜡封,半枚菊花钢印在强光下显形——与老俞密室暗格里发现的观测记录封蜡完全一致。画轴背面用矾水写着:“戌时三刻,江心见月。”
拍卖行的加长奔驰碾过碎石路时,周谨言正用放大镜观察画中异常。苏文彬的鹿皮手套轻轻按在画中保俶塔位置:“这幅画今早出现在香港秋拍图录,委托人要求必须与周家的青铜晷仪搭配出售。”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腿内侧刻着的“SWB“缩写泛着幽光。
沈清秋突然将银簪浸入矿泉水,溶解的玉砂在水瓶里聚成微型漩涡。当她把水瓶倾斜到某个角度,投射在画作上的水纹竟与六和塔残存的地基裂缝完全重合。苏文彬的怀表恰在此时响起整点报时,表盖内侧的照片露出半张穿关东军制服的脸——与潜艇电报里提到的“松本大佐“容貌一致。
“去看看实物吧。”苏文彬的鳄鱼皮鞋尖点了点后备箱,密码锁开启的刹那,周谨言闻到熟悉的艾草味——与老宅天井井水沸腾时的气味如出一辙。楠木匣里的青铜晷仪泛着诡异绿锈,晷面刻着的二十八宿中有七颗星位镶着玉砂,砂粒排列形状正是沈清秋背上淡化的胎记轮廓。
拍卖预展现场的射灯突然闪烁,周谨言注意到《钱塘揽胜图》的保俶塔阴影里多出个墨点。他用钢笔尾端轻刮,宣纸夹层里掉出张赛璐珞胶片,显影后竟是张实验体合影——七个孩童脚踝都系着刻“周“字的铜铃,与井底尸骸佩戴的铜铃形制相同。
“竞拍要开始了。”苏文彬的提醒让周谨言后背发凉,拍卖师手中的鎏金锤纹饰竟与青铜晷仪的北斗纹完全一致。当叫价飙升至三千万时,沈清秋突然打翻香槟杯,酒液渗入楠木匣缝隙,溶解的玉砂在桌布上蚀出“快走“二字。
安全通道的门锁着锈,周谨言用钢笔戳开锁眼时,发现锁芯里卡着半片青铜残片——正是潜艇电报中提到的契约封印部件。沈清秋的银簪突然自行崩断,簪管里滚出粒刻着日文的铅丸,弹壳底部的生产日期赫然是1943年11月。
“墨白叔用这个打穿过松本的左眼。”沈清秋捡起铅丸时,地下车库的应急灯突然爆裂。苏文彬的奔驰车尾箱自动弹开,本该在展台上的青铜晷仪静静躺在丝绒垫上,晷面的玉砂正随着他们的呼吸频率明灭。
周谨言用胶片裹住晷仪,玉砂突然在胶片上烧灼出星图。当星图投影到车库墙面时,霉斑竟自动聚成杭州老地图,七个红圈标注处都画着菊花纹章。沈清秋认出其中三个红圈正是当年沈墨白失踪前最后测绘的坐标。
苏文彬的皮鞋声在车库回荡,他手中的拍卖槌不知何时换成了日军将官刀。”当年墨白兄要是乖乖交出契约,何至于沉江喂鱼。”刀尖挑开沈清秋的衣领,露出她锁骨下方淡化的北斗七星印记,“松本大佐的实验室,最喜欢你们周沈两家的血脉。”
周谨言突然拧开钢笔尾端,暗藏的玉砂粉末随风飘散。接触到刀柄菊纹的瞬间,钢刀发出凄厉嗡鸣,苏文彬的手掌开始溃烂。沈清秋趁机将银簪残尖刺入晷仪北斗纹,玉砂迸发的强光中,车库地面突然塌陷。
坠落的瞬间,周谨言抓住根锈蚀的通风管。下方水潭里沉着艘腐烂的木船,船头菊花纹章下钉着块铜牌:“第七观测船。”船舱里的玻璃器皿浸泡着畸形骨骼,每具骸骨天灵盖都镶着刻“沈“字的玉片。
苏文彬的狂笑从头顶传来:“墨白兄亲自挑选的实验体,血缘纯度比你们更高.....。”话音未落,沈清秋已跳上船桅,桅杆顶端的铜铃在震动中坠落。铃舌里掉出卷丝帛,展开是沈墨白的绝笔:“甲申年冬,毁船于江,契约永沉。”
周谨言用钢笔划开船板,暗舱里整箱地契原件浸泡在绿色液体中。当他想捞起最上层契约时,液体突然沸腾,玉砂在蒸汽里凝成老俞的脸。那张溃烂的面孔张合着嘴型:“物归原主.....。”
消防栓的水龙带突然爆裂,水流冲刷着契约箱。地契上的朱砂印鉴遇水显形,竟是周世昌与沈墨白共同签署的声明:“镇龙契实为护脉契,七船童尸皆为病殁孤儿,葬于江以安地脉。”每张契约的骑缝章都由玉砂封存,在强光下投射出完整的钱塘水系图。
沈清秋突然撕开衣襟,北斗七星胎记在玉砂光晕中渗出血珠。血珠滚落地契时,所有契约自动焚毁,灰烬在水面聚成沈墨白的遗言:“贪欲起时,契约为刃;玉砂落处,真相自明。”
警笛声响彻江岸时,周谨言在船板夹层找到本潮损的日志。昭和十八年的记录显示,松本私自篡改实验数据哄骗上级,真正的镇龙契早被沈墨白调换成治水方案。日志末页粘着半张戏票,日期与周谨言父亲收藏的那张恰好能拼成完整场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