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娱乐 > 梦想飞扬1977

第二十章:淬火成钢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5:50
夜风裹着钢渣的焦苦味钻进鼻腔时,苏晓梅摸到仓库铁门内侧新结的冰凌。陈卫国残缺的左手小指勾着她工装下摆的力道突然加重,锻锤砸落的轰鸣声里,他贴着合金钢垛的阴影快速说了句话:“八号炉的浇包轨道偏移了零点三毫米。”
这句话让苏晓梅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她借着弯腰整理帆布包的姿势,将怀里那本《金属相变原理》滑进钢材垛底部的排水沟。泛黄的书页在冰水里展开,扉页上"赠晓梅同志共勉——陈卫国1971年冬"的钢笔字洇成深蓝色的涟漪。
"东墙第三垛的20CrMnTi少了两根。"她抖开沾满铁锈的帆布,状似整理废料,声音压得比龙门吊钢丝绳绷断的余音还要细碎,“材料科王主任的侄子昨天来过淬火车间。”
陈卫国喉结滚动的声音混在蒸汽管道的嘶鸣里,他残缺的左手突然抓住苏晓梅的手腕,在她掌心画了三个不规则的圈。这是他们上个月在冲天炉检修时约定的暗号——三车间顶棚的泄压阀需要紧急处理。
当狼狗拖拽铁链的声响逼近西墙时,苏晓梅已经钻进材料运输通道。零下十五度的寒风裹着钢屑刮过脸颊,她摸到工装内袋里用油纸裹着的温度计,那是陈卫国用报废的汽轮机压力表改装的测温装置。上个月八号炉发生钢水喷溅事故,正是这个巴掌大的铁疙瘩测出了浇包底部肉眼难辨的裂纹。
"抓革命,促生产!"三车间门口的大喇叭突然炸响,苏晓梅贴着墙根滚进淬火池的阴影里。两个戴红袖章的青年正用铁钎捅开结冰的冷却水管道,她认得其中梳分头的是厂革委会刘副主任的外甥,那人上周还在批斗会上揭发老技术员私藏俄文技术手册。
淬火池腾起的水雾里,苏晓梅看见八号炉顶的泄压阀喷出诡异的蓝火。这是锰钢过热时特有的现象,而此刻本该关闭的加料口竟透着暗红——有人往炉膛里偷塞了含硫量超标的废钢!
"当心!"斜刺里突然伸出沾满油污的手,陈卫国用半边身子将她撞向铸铁立柱。几乎同时,泄压阀爆裂的碎片擦着他耳畔飞过,在水泥墙上凿出碗口大的坑。苏晓梅闻到空气里弥漫的硫化氢气味,这是钢水含硫过量产生的毒气。
陈卫国残缺的左手飞快解开她工装第三颗纽扣,扯出测温装置塞进冷却水管道的冰窟窿。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沾着钢渣的拇指突然按在她唇上,指腹的裂口渗出带着铁腥味的血。
"明天早班前,把七号压力机的调节阀顺时针转十五度。"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间喷出的白雾凝成冰晶,“就说是我让你调的。”
苏晓梅攥紧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黄铜齿轮,这是去年陈卫国手把手教她测绘齿轮模数时,从报废机床里拆下的零件。那时他左手小指还在,在冬日的晨光里握着游标卡尺,教她计算渗碳层厚度时,指尖总会在图纸上留下淡淡的血渍——长期接触淬火液让他的皮肤永远泛着不健康的青紫。
"你疯了?"她压低声音时,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比淬火钢件开裂的脆响还要刺耳,“他们今天刚在厂门口贴了你的大字报!”
陈卫国突然笑起来,这个素来阴郁的技术员笑得像淬火失败的弹簧钢,每个颤音都迸着细碎的裂纹。他扯开工装领口,露出锁骨下方鸡蛋大的烫伤疤痕:“记得七二年冬天咱们偷改的连续退火炉吗?当时你说…”
"我说淬火要趁热,退火须耐寒。"苏晓梅感觉怀表链烫得心口发疼,表盖内侧新刻的凤凰尾羽正随着陈卫国急促的呼吸起伏,“但这次不一样,他们从省钢研所调来了新书记…”
狼狗的狂吠声打断了她的话。陈卫国突然将她推向堆满耐火砖的角落,自己转身走向泄压阀仍在喷溅钢花的八号炉。苏晓梅看见他残缺的左手在背后比划出三个手势——明天、材料科、小心。
当红卫兵拎着铁链冲进车间时,陈卫国正用铁钳夹起块暗红色的钢锭。苏晓梅缩在阴影里,看着测温装置在冰层下泛起的幽蓝反光,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冷却水管道破裂形成的冰棱,恰好在月光下构成天然的棱镜,将泄压阀故障的真相折射成无可辩驳的光学证据。
"反动技术权威又在搞破坏!"分头青年的吼叫混着钢水沸腾的咕嘟声,“炉温表显示正常,你凭什么说钢水有问题?”
陈卫国举起那块逐渐变暗的钢锭,残缺的左手突然插进淬火池。滋啦作响的白雾腾空而起时,他将冒着热气的钢锭砸向地面——本该呈现银白色断口的合金钢,裂面却布满了蛛网状的硫化物夹杂。
"你们塞进炉膛的废钢,"他甩了甩烫出水泡的手,声音比淬火液还要冷,“是鞍钢七三年报废的那批高硫轨钢。”
整个车间陷入死寂的瞬间,苏晓梅贴着墙根溜向七号压力机。怀表链灼烧着锁骨,她知道陈卫国在用最后的机会给她争取时间。那些夹带私货的废钢,那些被篡改的炉温表,还有材料科突然"消失"的镍板,终于在这块开裂的钢锭上淬炼出清晰的脉络。
当她在压力机控制箱后发现被撕碎的工艺图纸时,东边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沾着机油的手指拼凑出半个齿轮参数,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分明是他们上个月秘密改进的渗碳工艺,本该锁在技术科保险柜里的图纸,此刻却像废纸般散落在满是铁屑的地面。
"苏晓梅同志!"材料科王主任的侄子不知何时堵在车间门口,这人崭新的工装散发着樟脑丸的味道,与满车间刺鼻的淬火液格格不入,“陈技术员说要你来调压力机?”
她握紧黄铜齿轮站起身,怀表链突然传来冰凉的触感——不知何时滑出的表盖内侧,凤凰尾羽的刻痕里嵌着粒微小的镍板碎屑。这个发现让她喉咙发紧,仿佛咽下了淬火池沸腾的毒雾。
"王师傅来得正好。"她将齿轮按进压力机调节阀,金属咬合的咔嗒声像某种暗号,“陈技术员说新书记要的渗碳件,得用七级精度加工。”
年轻人眼神闪烁的瞬间,苏晓梅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蒸汽管道的轰鸣。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天窗时,她终于看清对方工装第三颗纽扣下方,别着枚省钢研所去年淘汰的旧式测温徽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