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雪片子像柳絮似的往人领口里钻，林冬至蹲在灵棚外头烧纸，火星子燎得他睫毛直颤。表舅的棺材停在堂屋正中间，倒头饭上的筷子插得笔直，白布幔子被穿堂风吹得呼啦啦响。
"冬子，去西厢房把你爹喊来。"三叔公杵着桃木拐杖过来，寿衣下摆沾着纸灰，“时辰到了，该给老三净面了。”
林冬至应了声，踩着积雪往西边跨院走。这老宅子还是民国年间修的，青砖缝里长满霉斑，月亮门上的石狮子缺了半张脸。他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爸？"木门吱呀推开半扇，昏黄的灯泡下，父亲林广福正跪在炕沿发抖，面前摆着个黑漆漆的铜盒子。八仙桌上散着表舅的遗物——半截红绳拴着铜钱，褪色的黄表纸上画着古怪符咒。
林冬至去扶他，指尖刚碰到肩膀就僵住了。父亲后脖颈上趴着团白毛，细看竟是只巴掌大的黄皮子，眼珠子泛着绿莹莹的光。那畜生冲他呲了呲牙，滋溜钻进领口不见了。
"冬子…"林广福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吓人，"去镇上找沈…"话没说完就栽倒在地，后脑勺磕在门槛上迸出血花。林冬至扑过去摸他脉搏，却摸到团冰凉滑腻的东西在皮肤下游走。
灵棚那边传来尖叫声。
林冬至跌跌撞撞冲回前院，正看见三叔公举着桃木剑乱挥。纸钱漫天飞舞，表舅的棺材盖斜斜滑开，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嘴角咧到耳根，眼皮缝里渗着黑血。供桌上的倒头饭不知被谁打翻，糯米粒沾着香灰在地上滚出个诡异的"囚"字。
"诈尸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亲戚们推搡着往外跑。林冬至被人群挤到墙根，后背贴上冰凉的砖墙，突然闻到股腥臊味儿。他猛地抬头，屋檐上蹲着十几只黄皮子，齐刷刷地朝他作揖。
后半夜救护车来的时候，林广福已经没气了。医生说突发性脑溢血，林冬至盯着诊断书上的字，眼前却晃着那只白毛黄皮子绿幽幽的眼睛。他摸出父亲兜里的铜盒，锁眼上糊着层暗红血痂。
停尸房的白炽灯管滋啦作响，林冬至用袖口擦掉铜盒上的冰碴。突然有双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盒盖上，指甲盖泛着淡青色。
“不想死就别开。”
穿藏青棉袍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乌发用银簪绾着，耳垂坠着两枚刻满符咒的骨牌。她弯腰查看林广福的尸首，腰间铜铃叮铃轻响，林冬至闻见股混着药香的腥甜味儿。
"你是法医？"林冬至攥紧铜盒。女人掀开尸体的领口，林冬至看见父亲锁骨位置多了圈紫黑手印，五指细长得不像人类。
"沈青梧。"女人从布包里掏出个瓷瓶，往尸体眉心抹了撮朱红色药膏，"你爹接的是阴间路引，送的不是活人魂。"她突然抓住林冬至右手，拇指按在他虎口处的红痣上，“戊寅年七月十五子时生？”
林冬至猛地抽回手。这个生辰八字，父亲临终前也在念叨。沈青梧掀开他后衣领冷笑："难怪仙家要借命。"林冬至对着墙上的不锈钢板照了照，后颈赫然印着五个青紫指痕。
"胡扯！"林冬至退到墙角，“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
话没说完停尸柜突然哐哐作响，某个抽屉自动弹开半截。沈青梧甩出三枚铜钱钉在铁柜上，转头时眼里泛着冷光："今天在灵棚，看见黄皮子拜月了吧？"她扯开林冬至的衬衫，右肩胛骨位置浮出团白毛纹路，“仙家标记活人，是要拿你当出马弟子。”
林冬至想起屋檐上那些作揖的畜生，后脊梁窜起凉气。沈青梧往他嘴里塞了颗腥苦的药丸，铜铃声忽然急促起来。最里面的停尸柜传来指甲抓挠声，混着女人咯咯的笑。
"闭眼！"沈青梧甩出张黄符，符纸在半空燃起绿火。林冬至隐约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影子从柜门飘出，沈青梧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了个血八卦，扬手拍在那东西天灵盖上。
尖叫声震得玻璃嗡嗡响，林冬至再睁眼时，地上只剩滩腥臭的黑水。沈青梧正在擦手，腕子上缠着串刻满经文的兽牙。
“这是…”
"伥鬼。"沈青梧踢了踢还在冒泡的黑水，"黄皮子吃够七七四十九个生魂，就能炼成讨替身。"她突然揪住林冬至衣领，“你爹接的白事，主家是不是姓胡？”
林冬至点头。表舅胡老三是个老光棍，死前总念叨在长白山挖参时见过白老太太。沈青梧脸色骤变，抓起布包就往外走：“带上铜盒，跟我去趟胡家屯。”
吉普车在雪地里打滑，林冬至攥着安全带看后视镜。沈青梧正在调制药粉，鹿皮袋里装着蜈蚣干和雷击木，仪表盘上摆着个鎏金香炉，青烟凝成蛇形久久不散。
“为什么帮我？”
"你爹中的是五毒煞。"沈青梧碾碎颗琥珀色的药丸，"三十年前也有个姓林的中的这种邪术。"她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擦着断崖边漂移，“到了。”
胡家老宅像口黑棺材趴在雪地里，门框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沈青梧在门槛撒了圈药粉，铜铃往东南角摇了三下。林冬至举着手电筒照进堂屋，倒吸一口冷气——棺材周围密密麻麻全是黄鼠狼的脚印，呈放射状指向供桌。
供桌上的遗像被人换了。原本的表舅照片变成了个穿白褂子的老太太，三角眼吊梢眉，怀里抱着只没毛的黄皮子。沈青梧点燃犀角香，青烟缭绕中，林冬至看见遗像里的老太太冲他咧嘴笑。
"果然请了保家仙。"沈青梧用银针挑起供桌上的香灰，"胡老三被当了祭品。"她突然掀开棺材板，腐臭味扑面而来。林冬至的手电光扫过尸体，差点把胃酸吐出来——表舅的肚子鼓得像孕妇，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沈青梧往尸体嘴里塞了颗药丸，腹部立刻鼓起个拳头大的包。她眼疾手快划开尸体的胃袋，拎出只浑身白毛的黄鼠狼幼崽。那小畜生突然睁眼，冲着林冬至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林冬至手里的铜盒突然发烫，盒盖啪地弹开，掉出张血写的黄表纸。沈青梧瞥见上面的符文，脸色煞白：“出马契？你爹竟然…”
话没说完，房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数百双绿眼睛在黑暗中亮起，白毛黄皮子像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沈青梧把林冬至推进棺材，扬手撒出把赤色药粉。惨叫声中，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天地玄宗，万炁本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