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自助式的,易安取一壶咖啡跟苏湄一起分着喝,安东尼奥因为不是住客,叫服务生过来另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可颂面包。苏湄暗想:“这么法式的早餐,他还真的是贵族范儿。”
易安的做派俨然是老德国了,熟练地用全麦面包夹奶酪和火腿,就着咖啡吃起来。苏湄虽然在德国待过,还是吃不惯半生的火腿,在餐台前面绕了好几圈,只拿了两片烤吐司和一盒酸奶。
安东尼奥看她倒了很多奶在咖啡里面,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在德国都是喝茶的,我们一起去咖啡馆的时候你也总是点薄荷茶。”
苏湄一边搅拌那几乎可称为拿铁的咖啡,一边说:“安东尼奥,那已是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我的口味当然也会变。你从前喝浓缩咖啡,现在不也是改喝卡布奇诺?我现在不怎么喝茶,倒是天天喝咖啡了。”
安东尼奥脸色微变,他听懂了苏湄的潜台词——今非昔比,旧事莫提。
易安看他俩尴尬,主动找话题:“安东尼奥,你的演讲很精彩,接下来你还会在别处演讲或者办展览吗?我想向我的朋友们推荐。”
安东尼奥说:“谢谢你的捧场,接下来确实还有一些安排,我原本今天要出发去南部一个老城出席一场摄影展,不过我想多些时间陪陪湄,这几天的行程我都取消或者推迟了。”
苏湄赶紧说:“谢谢你的好意,其实我这次有工作在身,我的行程是没法取消的,所以请你千万不要为了我改变你的计划。”
易安却很大方地说:“我们接下来要顺着浪漫之路一路南下到新天鹅堡,你想和我们一起玩几天当然非常欢迎。”
“我们”这两个字唤起了安东尼奥的疑惑,他突然盯着易安问:“易安,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一直陪着她,你是湄的男朋友吗?”
苏湄一下子呛到,大声咳嗽起来,狼狈不堪,易安忙递了餐厅纸给她,安东尼奥也赶紧拍拍她的背。
易安冲苏湄眨了眨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看她,又一本正经地对安东尼奥说:“目前湄还没有承认我是她的男朋友,不过我想你看得出来我很喜欢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姑娘在中国也不乏裙下之臣,我正在努力追求她呢,所以她这次在德国短暂停留,我是争分夺秒地想多陪着她。”
易安一席话行云流水面不改色,安东尼奥听得字字惊心,嘴唇颤抖,欲言又止,他们果然关系非比寻常!
苏湄瞪大眼睛看着易安,无声地威胁他:“请你掩护我可不是让你这么信口胡诌的!”
一顿饭三人吃得各怀心思,草草了事。饭后两个人退了房,行李由易安一起拎了放去车上。今天计划是去看罗腾堡的教堂和国王花园,昨天临时跑去参加安东尼奥的演讲和签售会,这两个必游景点苏湄还没来得及参观,然后出发前往下个目的地。
安东尼奥铁了心要当跟屁虫,双人行变成三人游,看来昨天的谈话还不足以让他死心。易安瞅了个空档跟苏湄耳语:“怎么样,我演技还行吧?要不要再跟我亲密一点,我可以考虑牺牲一下色相。”
苏湄恨得牙痒痒,偷偷在他后腰掐了一把:“谢谢你用力过猛的演技,我可没请你跟我演情侣,我不想用一个谎言去伤害他。”
易安笑说:“你还是心太软,下不得猛药。”
安东尼奥一路扮演起了义务导游,给苏湄和易安讲解教堂的历史,装饰的风格和老建筑的结构。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却在宗教史和建筑史都颇有造诣,两个人听得津津有味。
路过一家古董店,苏湄兴致大发跑进去东看西看,店里不少瓷器摆设,太累赘,买了也带不回去,倒是一些旧银饰和金饰最吸引她。苏湄左挑右选,选中一枚状况不错的贝雕镀金胸针,镀金雕花的底座有些磨损痕迹,雕刻的女性侧面胸像细致入微,打算送给李宛,标价79欧略贵,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她一直喜欢类似的胸针。
她自己相中一枚银戒指,花枝缠绕中间托起一颗心,镶嵌一颗小小的红色宝石。从银子氧化的程度看起来有年头了,她试戴了一下,看起来既有巴洛克的华丽又有点哥特的神秘感。我想问更多物件的细节,店主浓重的方言让她听得好吃力。
安东尼奥和店主攀谈了几句,然后尽可能简单地解释给苏湄听。那戒指是1920年代的物品,835银,手工制作,是当时流行的装饰艺术风格。不过镶嵌的石头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红宝石,只是德国旧时流行的石榴石,物美价廉。因此价格也不贵,50欧还有得商量。
见苏湄流露出非要不可的神情,安东尼奥又和店主低声说了两句,100欧两件物品成交。她万分欢喜,正去掏信用卡,安东尼奥已经眼疾手快将两张50欧的纸钞塞到店主手上。苏湄着急了,坚持要自己刷卡,店主笑嘻嘻地对她说了一句:“女士优先,但付账除外”。
易安凑过来对她说:“小小意思你就不要计较,男人想献殷勤的时候给他点面子,方为淑女,大不了今天你请吃饭。”苏湄想起昨天在店里易安付钱给我买衣服闹得不愉快的经验,哎,大男子主义的人真是难伺候。
店主给了一个小小丝绒盒子把胸针装起来,戒指苏湄直接戴上。安东尼奥对她说:“不知道你喜欢这样古旧的饰物,其实我家老宅里有不少这些小玩意儿,要不我让家里人找一找送来给你?”
苏湄背上冷汗直冒,赶紧说:“太谢谢你了安东尼奥,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我这人喜新厌旧得很,戴几天又换别的了。你家里的东西还是好好收藏着吧,给我这个不识货的太浪费了。”
他痴痴地看着苏湄:“其实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都恨不得全给你,我没有的,也会为你寻了来。”
苏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假装没听懂,低头往前走。易安见她尴尬,主动和安东尼奥攀谈起来,聊聊德国本地的风土人情。
不知不觉走到国王花园,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地方很开阔,三三两两的行人穿行其间。易安走到墙边眺望远处层层叠叠的红顶老房子,易安一一指示给苏湄看,哪些建筑是他们昨天游览过的。安东尼奥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色相机拍了几张照片,苏湄认出是他几年前就用过的禄来35。不禁好奇地问:“你至今还在用胶片相机吗?”
安东尼奥微微一笑:“其实我大部分时候都使用胶片相机,我还是喜欢老相机的质感。一个胶卷只有24张,每拍摄一张我都当一副作品用心去拍,不是随意按快门而已。而且胶片相机和数码相机不同,它是一种延迟满足,当下我不能看到作品,要隔一段时间全部冲印出来之后才能欣赏到。隔一段时间之后我可以再次回味拍摄时的情绪,这种期待的过程和惊喜感是数码相机无法给予的。不过在拍摄一些风景照和建筑物的时候,我还是会使用高像素超广角的数码相机,那都是些精心策划的拍摄项目,和我拿着小小一部老相机随意行走拍摄,感觉完全不同。应该说,胶片相机带给我更多愉悦。”
易安听了这番话来了兴致,让安东尼奥教他怎么用禄来35,那相机非常娇小,几乎和现在的数码卡片相机差不多,乍看之下如同玩具,可是沉甸甸的金属质感和严密的机械结构让人不由得赞叹德国工业技术的高超水准。易安大大的手捏着那袖珍小相机,试拍了两张,直叹有趣,他都想去淘一部老式胶片相机来玩玩了。
气氛融洽起来,三人一路笑谈,几乎让苏湄错觉是密友重逢,安东尼奥穿了一件半旧的银灰色风衣,敞开露出格子衬衫和黑色直筒牛仔裤,脚上一双黑白拼色雕花牛皮鞋显出几分精致,肩上背一个深棕色的牛皮邮差包,用得包底都有些磨损和变色,有些不羁大学生的气质。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看,那里知道他是个贵族子弟。
易安身上一件麻质的棕色休闲外套,天然的褶皱看起来闲适淡定,领口设计颇有以前中山装的韵味,里面是简单的米白色的套头衫和牛仔裤。俩人走在一起,一般的瘦高,都有让女人都羡慕嫉妒恨的笔直长腿,易安的长相虽然不如安东尼奥那么天使般俊美出尘,可是另有一番平和冲淡的气质,眉宇之间没有安东尼奥那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只觉温柔可亲。
苏湄看着他们两个,心中五味杂陈,初夏的阳光带着天空透明的蓝洒下来,把她心里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都照亮。此时此刻她几乎要忘记了那些纠葛不清的往事,和眼前三人行的尴尬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