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城堡前的广场,古老的喷泉十分美丽,苏湄拍了几张外景,看看时间已经是午饭时光,而城堡的导游要下午一点才开始,于是他们决定先吃午饭。她做主找了一家看起来很雅致的德国传统餐厅,她昨夜和今晨都没有吃东西,饿极了,点了一份最大号的香煎猪排配薯条,大杯的苹果汁加气泡水。易安倒是斯文,只要了一份油醋汁蔬菜沙拉和矿泉水。
苏湄觉得昨夜那么丢脸的时刻都被易安看得一清二楚,也没必要装什么淑女,老实不客气地吃得很香,切猪排的时候就像杀仇人那么咬牙切齿。易安脸上平静,心里憋着笑。苏湄的吃相还是个小女孩,一点情绪都藏不住,更没在新认识的男人装腔作势的打算,很好,他喜欢直截了当,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女孩。
易安慢慢吃着沙拉,配着两片黑面包,吃相文雅,刀叉一点声音都没有。果然有教养的人都是食不言寝不语么,苏湄却是忍受不了冷场的性格。易安说得对,她是个怕孤独的人,坐在车里要听背景音乐,与人吃饭要没话找话说。
“你吃饭一直这么斯文吗?难道是素食者?”
“不是,我只是这会儿没有胃口,早饭吃得很丰盛。”
“我以前在汉堡待了半年,还是吃不惯蔬菜沙拉,感觉像牛吃草,唯一爱吃只有土豆沙拉,烂烂软软又顶饱。”
“你以前来过德国?是留学吗?”
“我大学里面是学德语的,在汉堡做过半年的交流生。”苏湄顿了一顿,和易安才认识第二天,却感觉他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爽快人,就算一路同行也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而已,回国之后再也不会见到,这样的谈话对象岂非完美?
于是苏湄接下去说:“你看见的那张照片,就是那时候拍摄,是我唯一一次拍那种照片,那时候我还没到21岁。”
“其实那照片是很出色的艺术作品,真没想到是那么年轻的摄影师创作的,技巧和思想都很成熟。他叫安东尼奥?有个很特别的姓氏。”易安很清楚那个姓氏代表着什么,只是不点破,看苏湄对他敞开心扉到什么程度。
苏湄心跳有点快,易安这样淡定地评价那张照片,想必是又仔细欣赏过了,她有种再次被脱光衣服打量的羞窘,喝了口水掩饰自己的不安。
“嗯,安东尼奥那时候已经显示出非凡的天赋,他拍了很多胶卷自己冲印,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他会把有我的照片公开出版。他当时说不会展出,而且他修读的是电影导演专业,没想到他成了职业摄影师。”
易安静静地听着,沙拉已经吃完了。他用餐巾按一按嘴角,语气平静地问:“你和他曾经很亲密吗?他是不是称呼你英文名字May?”
苏湄沉默不语。易安接着说:“我早上等你无聊,就去附近书店买了一本《Jemand》,他在序言中特别陈述了用你的照片做封面的理由。你想听吗?”
苏湄心中一痛,咬咬唇:“不,我不想知道,有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伤口撒盐的痛我承受不起。请你不要告诉我!”
午餐在有点微妙而不悦的气氛中结束。苏湄强打起精神,假装兴致勃勃地参与到城堡导览中,一个又一个华丽的贵族房间被展示被讲述,一群陌生人来窥探一个古老家族被摊开的生活细节,令人眼花缭乱的帷幔、瓷器、桌椅床榻……金碧辉煌,让苏湄有点疲惫和恍惚。
易安看苏湄一直走神,听得半懂不懂,不得不时刻在她耳边悄悄解释那个德国导游讲解的重点。他又掐苏湄的脸,对她说:“认真点,我是来玩的,你可是要回国交差。”
这是他第二次掐她的脸,他的手指上没有烟草味,却传来淡淡的檀香木古龙水味道,苏湄想起昨晚他靠在墙上默默吸烟的侧影,其实,帅得勾人。有些男人因为长得太美而近乎妖艳,易安却是那种怎么看都觉得舒服的好看,举手投足自然不做作。她不由得默默叹一句“云水襟怀松柏骨”。
结束了城堡的参观,两个人到花园里散步,以前的某位伯爵夫人以她超凡的品味将这处花园设计得美轮美奂,温润大理石雕刻的希腊诸神静静地看着往来的游客,地面铺满洁白的碎石子儿,白漆木制长椅和碧绿的树木搭配起来简洁又清爽,衬托着五彩斑斓的鲜花。这花园虽没有苏州园林那番移步换景的精妙,但大气开阔的风格也让苏湄感慨不已。
易安对这样的景致司空见惯,他说:“其实路德维希堡的花园更加壮丽,毕竟这里只是伯爵的宫殿,和国王还是差了好几个等级。”
苏湄偏要和他对着干:“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美,就好像不同的美人,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易安笑笑并不接话,任由她很得意占了上风的神情写在脸上。苏湄其实容易满足,只要让着她,就能逗她笑。她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常常流露一种小女孩的神态,殊为难得。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花园很大,慢吞吞走了半个小时还没看完,易安找了个长椅上坐下小歇,苏湄还兴致勃勃四处瞎逛、拍照。偷偷瞟了他几眼,他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侧面轮廓因为高挺的鼻梁而俊美非常。苏湄忍不住偷偷将他和蓝天绿草一同记录在相机里。
苏湄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脱下外套,坐在长椅上和他一起晒太阳。怕冷场的性格又让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点话题:“你在德国很长时间了吗?”
易安说:“我18岁就到慕尼黑读书,之后又修了两个硕士学位,又工作了七八年,算起来已经十几年了。”
苏湄打趣:“看不出你都是30出头的大叔了?”
易安气定神闲:“大叔就大叔吧,男人的青春期无限漫长,只要他还在路上奔走,还有激情在心里燃烧。”
“你看起来挺沉稳,不再是追风少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疯狂吗?”
易安微微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很好看:“那要看什么事情,对于我渴望的东西,我会和毛头小子一样不计代价去争取。对于我不关心的事儿,天塌了我也宠辱不惊。”
苏湄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东西可以让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为之激情燃烧?
“那你渴望什么?”
易安摸摸鼻子,有点腼腆地说:“说出来你未必相信,我对金钱或者事业并不那么狂热,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真爱,不管多久,不论多难。我坚信在某处有那么一个人,她是我灵魂缺失的另一半,我必须找到这个人,我的生命才完整。所以每一次的恋爱我都百分百地投入,我一直在寻找,永不言弃。”
苏湄心里暗暗有些感动,有点像老套的琼瑶剧台词,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字字千钧,可她嘴上还是违心地调侃他:“路漫漫其修远兮,你上下求索,应该已经阅人无数了。”
易安看着苏湄,认真地说:“到了我这个年纪,不可能还是一张白纸,可是迄今为止,过尽千帆皆不是。但我每天都准备着等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苏湄沉默不语,他是个内心强大的人。相比之下,她是个多么懦弱的胆小鬼,仅仅是那张尘封旧照再次出现,就几乎让她崩溃。她同样在寻找爱,但是她不够坚强,也许正因如此,她还没有找到命里的那个好男人。
苏湄在德国展开浪漫之路的旅行时,李宛和周怀瑾在南京的生活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
这天是他们订婚纪念日,虽然不像结婚周年庆那样大肆庆祝,周怀瑾仍然在城里的一家高级西餐厅订座,要和李宛共进浪漫晚餐。他留美几年,喜欢吃牛排品红酒,时不时要和李宛像热恋的情侣那样,慎重其事地约会一场。
李宛还在律师楼上班,他早早回家,沐浴换衫,用一点古龙水,他仔细闻身上还有没有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他知道李宛不喜欢他带着医院的气息回家,尽管她在他做大手术之后总是很体贴,为他泡茶,按摩肩膀,可是她一闻到那种味道就皱眉。
开车出门的路上,他买一束红玫瑰,李宛发短信说,律师楼临时安排一个会议,她可能会迟到。周怀瑾微微有些不悦,他们两个都太忙了,好不容易在工作日能凑出一点时间,绝对不能泡汤。心念一转,他转向开往她上班的地方,打算直接上门要人。这家事务所的头头常来参加他们家的鸡尾酒派对,可谓很熟悉的朋友,这点面子不至于不给。
他停好车,走进电梯,整理一下领带。前台的人已经下班,他敲敲门,没人应,他只好直接推门进去。一路都没看见人,他来过几次,知道李宛办公室的位置,他走到门口,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是任博飞和李宛。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
周怀瑾很尴尬,不确定该不该敲门进去。他讨厌李宛和任博飞单独相处,可是他尊重妻子的职业。里面说话的声音都是事务性的,李宛的声调平静无波,就事论事,任博飞却有点婉转服低的态度,一直把主动权抛给李宛,听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