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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攻明

龙沙千里:东风独行 迎春花开 2024-11-16 12:29
  这雪下得有些涩了。
阿巴亥负手立在窗前。
“大妃。”
“说。”
“三位阿哥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嗯。下去吧。”
宜绵似是想开口说话,却被身旁的松格里用眼神止住。
扈尔汉轻轻走到清扬的床榻旁。
“睡一会儿吧。”他替她理理被子。
清扬用手心覆住他的手,语气清浅:“我不想睡。”
扈尔汉看着她。
两两相对无言。
“我一直未曾与你说过我的身世。你虽不介意,可我却有些内疚。这些事,你应该知道。”
扈尔汉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等你好了,再说也不……”
迟字还未说出口,清扬便道:“那时就太迟了。”
她看着扈尔汉,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我是明朝的暗探,负责守卫在公主身边。但我除了发送公主的消息之外,也要刺探军情。”
“你说什么?”
“辉发一战,是我向明廷通风报信,使得舒尔哈齐和皇上一起攻打建州。”
扈尔汉震惊地看着她。
“但是。扈尔汉,我只做了这一件对不起建州的事情。其余的消息,我从未透露过。”
沉默。
扈尔汉的语气里隐隐有着颤音:“那你嫁给我的原因又是什么?”
“嫁给你?”清扬有一瞬的愣神。
她忽然扬了扬嘴唇:“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快乐的事。”
“阿珲。我走不动了,好累。”
阿济格停下来,蹙眉看着多铎,忽然想到什么,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上来吧。”
“可是额涅不是说……”
多尔衮道:“额涅没说不准阿珲背你啊。”
多铎闻言,立刻欢喜起来,毫不犹豫地扑到了阿济格的背上。
“阿珲,你说,清扬布吉会好起来吗?”
阿济格眼神暗了暗:“我不知道。”
“哦。”多尔衮低下头,嗫嚅道,“清扬布吉对额涅似乎很重要。”
阿济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或许吧。”
“汗。”
努尔哈赤瞟了一眼来人,语气淡淡:“如何?”
“清扬福晋怕是熬不过四月。”
“如何都熬不过了吗?”
来人摇摇头:“恕草民无力回天。不过,草民倒是可以推荐一个人。”
努尔哈赤眼皮一抬:“谁?”
“苏勒。”
“我原是朝鲜的公主,却被当作质子送入皇宫。扈尔汉,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公主。别看她外表硬,心却是软的。汗将要攻明,依她的性子,定不会安稳待在房中。她不是麻雀,小小的笼子束缚不了她。”
“何必要我?清扬,等你病好了,亲自照顾公主,不好吗?”
清扬摇摇头,泪水滑过腮边。
“扈尔汉,如果可以,我真的还想活着,看着咱们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不在了,不要对他们随便发脾气。如果可以,请让他们尽量平凡一些吧。”
“大妃,三位阿哥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了。”
阿巴亥依旧立在窗前,闻言只摆了摆手,语气淡淡。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汗,三位阿哥已经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眼看着就快到了。”
努尔哈赤神色微动:“嗯。下去吧。”
“是。”
“扈尔汉,”清扬浅笑道,“朝鲜向来臣服明朝,此次攻明,朝鲜的安抚便是一个大问题。我写了一封给我哥哥的信,将它交给了大妃,若是有任何异动,你就告诉大妃,请她将信送往朝鲜。”
“清扬,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扈尔汉,不要哭。生死由命,你要好好活着,我会一直在这里。”
“大妃,三位阿哥回来了。”
阿巴亥将目光从雪景中转移。
“让人去伺候他们换衣服吧,休息一晚,明儿再来见我。”
“是。”
“汗,扈尔汉将军说他今儿来不了了。”
向来大大咧咧的额亦都意外地没有说粗话。
努尔哈赤点点头:“他这几日都不必来了。”
“是。”
打发走侍臣,努尔哈赤这才笑问道:“攻明路线可否定下?”
“额涅。”
三位阿哥整齐地跪下。
阿巴亥高高在上的看着他们,目光锐利如炬:“你们可曾记住了?”
三人恭敬道:“记住了。”
阿巴亥眉眼一冷:“记住什么了?”
三人都不语。
阿巴亥端视他们良久,这才威严道:“昨儿冷吗?”
“冷。”
“累吗?”
“累。”
“那你们难受吗?”
众人无言。
阿巴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那雪,目光渺远。
“我要让你们记住,这就是承担。”
“做出了选择,就必须要对它负责。因为你不知道这个选择,究竟是会救人还是会害人。”
半晌,阿巴亥悠悠道。
“有时候,额涅真希望你们只是普通人。”
三月,努尔哈赤命整械肥马,准备攻明。
同月,不知何故。努尔哈赤所请大夫苏勒与清扬好友静姝皆未至,但苏勒却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努尔哈赤拆阅之后便将其烧毁,众人只见其神色严肃,皆不知信中内容为何。阿巴亥得知此事,却也不刻意过问。
四月十二日,颁布《兵法之书》。十三日,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誓师。
“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无罪加诛,其恨一也。
癸巳年,南关、北关、乌剌、蒙古等九部,会兵攻我,南朝休戚不关,袖手坐视,仰庇皇天,大败诸部,后我国复仇,攻破南关,迁入内地,赘南关吾儿忽答为婿,南朝责我擅伐,逼令送回,我即遵依上命,复置故地。后北关攻南关,大肆掳掠,然我国与北关同是外番,事一处异,何以怀服,所以恼恨二也。
先汗忠于大明,心如金石,恐因二祖被戮,南朝见疑,故同辽阳副将吴希汉,宰马牛,祭天地,立碑界铭誓曰‘汉人私出境外者杀;夷人私入境内者杀’。后沿边汉人,私出境外,挖参采取。念山泽之利,系我过活,屡屡申禀上司,竟若罔闻,虽有怨尤,无门控诉。不得已遵循碑约,始感动手伤毁,实欲信盟誓,杜非有意欺背也。会应新巡抚下马,例应叩贺,遂谴干骨里、方巾纳等行礼,时上司不纠出口招衅之非,反执送礼行贺之人,勒要十夷偿命。欺压如此,情何以堪。所谓恼恨者三也。
北关与建州同是属夷。我两家构衅,南朝公直解纷可也,缘何助兵马,发火器,卫彼拒我,畸轻畸重,两可伤心!所谓恼恨者四也北关老女,系先汗礼聘之婚,后竟渝盟,不与亲迎。彼时虽是如此,犹不敢轻许他人,南朝护助,改嫁西虏。似此耻辱,谁能甘心?所谓恼恨者五也。
我部看边之人,二百年来,俱在近边住种。后前朝信北关诬言,辄发兵逼令我部谴退三十里,立碑占地,将房屋烧毁,□禾丢弃,使我部无居无食,人人待毙,所恼恨者六也。
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萧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秽言恶语,百般欺辱,文□之间毒不堪受。所谓恼恨者七也。”
这时阿巴亥才得知,东哥早已病逝于蒙古。可是恩恩怨怨依旧在继续。历史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停滞不前,甚至连带着怀念死人的活人也终有一天化为黄土。那么,流于人世的,又究竟是些什么呢?
十四日,努尔哈赤率师攻明。
同日,清扬病逝。
阿巴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她的灵堂。白色漫眼。
攻明是一件大事,但努尔哈赤却放了扈尔汉的假,让他打理好清扬的后世之后再赶赴前线。只是,阿巴亥看着这苍凉的白色,暗叹,人终究是不在了。此时,雪早已不再下,日光也微醺地恰到好处,可是心中的伤感却是如何也徘徊不走。
眼泪就像堆积在心中的一座冰山,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释放它们。她看着黑色的牌位与棺材,却只能看着。
周围是一声声恭敬的大妃。她忽然就有些失神。她是什么时候从一个大明的公主变为后金的大妃的?她今年多少岁了?和清扬在一起有多久了?她来到建州多久了?她看了几场雪?然后……还有什么?对,还有,清汤她怎么会死呢?努尔哈赤的大军已经压向明朝的边境,她为什么却站在这里?
前尘往事,突然冲入脑中。
那些自以为被时光磨损得消失殆尽的记忆,原来从未走远。
她是谁?她在想。是大明的公主,还是后金的大妃。她同时拥有两个身份,尽管前一个身份早已死去,但她是。是就意味着拥有。
阿巴亥突然停住脚步,向身后的马匹奔去。
“大妃!”众人大惊失色,“大妃!”
抢了一匹不知是谁家的马,阿巴亥在马上威严道:“宜绵,松格里,你们好好照顾两位阿哥。若是有什么差池,就提头来见。”
“是。可是大妃您这是要去……”
一句话还未问完,阿巴亥已经骑马远去。
只留下风中吹来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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