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与云锦将至偏殿,只听得内殿萧太后惊声道:“是你?你怎么入宫来了?”
正待昭华惊异之时,内殿传来低沉冷喝道:“多日不见,皇后娘娘已经成了太后娘娘,眼瞧着便要把我这个败军之将给忘了罢?皇兄的事情算你还将本王的话放在心上,眼下你是最知晓本王事情的人,你说本王该不该留你享尽太后福泽?”
听罢语声,昭华与云锦定神对望一眼,云锦伏在昭华耳畔低声道:“娘娘,是齐王!”语罢,云锦轻撩悬梁锦帘,正见得一袭宫人装扮的耶律九昂然挺立在萧太后面前,而将才与昭华言笑斗心的萧太后和桑柔却是一脸惊色,全没了那副不可一世的威风模样!
萧太后战兢抬眸,听罢耶律九所言,那一抹浅笑却是僵在唇边,她不怕耶律成,不怕昭华,因为她是太后,可耶律九不同,耶律九如今身为反臣乃是亡命之徒,她知晓耶律九的事情最多,耶律九怎能容得下她?
“王爷,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难道王爷便没有明哲保身的时候?更何况哀家从没有出卖过王爷,王爷如今若是容不下哀家,你自己也背向从这朝乾宫全身而退!”萧太后此刻越是畏惧耶律九,越是不给自己留反击之地,她心中清楚得很,若是劝不得耶律九,至少也要同归于尽!
耶律九随即冷哼一声,他早已知晓耶律成待萧太后的态度,想来这个女人虽没谋略,却也有股子莽劲儿,他何妨把这个棘手的差事留给耶律成?反正耶律弘一死,耶律成也是要寻到时机为先太后洗清冤屈,区区一个萧太后,还轮不到自己亲自动手!
思及至此,耶律九取下发顶官帽,这一身侍卫的甲胄令他深觉不堪,肩头铁甲看得他微微皱眉,他自领兵之起便是将军之职,一袭金丝铠甲还是先帝钦赐,每每出征总能令敌军见到金甲光芒便惊逃败走,因而被先帝亲封为金甲战神,何时穿过这些不入流的铁胄兵甲?
眼角瞥见萧太后和桑柔正看着自己,耶律九凝眉冷声道:“怎么还不出去?本王与皇兄有话要说,太后是想横尸地上旁听,还是想出去品茗候着?本王也正有心思领教一下太后娘娘的手段!”实则耶律九并无言明自己与耶律弘要单独相处,然而他此刻战败却自负,总以为面前的人是要将自己送上绝路,更想将自己面前的所有人送上绝路!
萧太后闻言应声,桑柔却暗暗搡了下萧太后衣袖,眼神示意偏殿方向,萧太后忽然记起昭华与云锦便在偏殿却又不知她二人是否尚在,只得先望向耶律九谨慎道:“不敢妨碍王爷,我们这就出去!”
将出内殿,桑柔当即去偏门寻来宫人责问是否见过皇后和云锦自偏殿回宫,宫人竟说没见过皇后和云锦,桑柔连忙回禀萧太后询问其意,萧太后却是望向内殿锦帘未有言声,而桑柔亦只得循着太后眼光一并看去。
耶律九听闻萧太后和桑柔脚步走远,缓行至榻前自高而下俯视了耶律弘一眼,从袖囊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放在耶律弘鼻下晃了两下,片刻之后只见耶律弘赫然睁眸,他见着榻前之人自是惊异难耐,当下高喝出声:“是你?老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挥兵讨伐黠戛斯就是与大辽为敌,我大辽从不与邦交发兵,各族部落终日对大辽虎视眈眈,一旦大辽内乱将面临如何境遇你不是不知,这种毁祖灭业的事情你怎能做的出来,混账!”
“你说我混账?混账的人是你!”如此看来,耶律九方才给耶律弘嗅的是慢毒解药,可耶律弘身子虚亏过甚,即便解了毒也是无济于事,耶律九并不惊讶于耶律弘的呵斥,反倒语声更高地呵斥回去!
耶律弘作势便要起身,他一生尊贵从未有人敢与其辩驳,过去耶律九虽然居功自傲却仍要碍于君臣有别,可今日他竟然一反君臣尊卑与耶律弘高声辩白,偏殿的昭华不由得眸光深邃了几分,耶律九为偏偏选在此刻冒然回宫?而她与云锦却是被困死在偏殿,若是此时出去定会引来宫人行礼,届时便不能将耶律九之事告知耶律成。
“老九,你真是大胆,我是你皇兄,你竟敢如此尊卑颠倒,你放肆!”耶律弘言间剧咳不止,他双眸怒瞪望着眼前身形高大的耶律九,昔日他年轻体健堪与耶律九一较高下,可如今他亦是快入黄土之人,体力怎能与常年征战的耶律九相较?
耶律九闻言冷哼两声,眸中隐露不屑神色,他云步至窗外瞧望了下院中盛开夏花,忽而向榻上耶律弘回眸笑道:“三哥,这院中的六月雪开得极好,花细色白,枝叶扶疏而有逸致,雪瓣精致落洒有如六月飞雪,古有窦娥被诬冤死六月飘雪,以证其冤天鉴,这院中六月雪洁白一片可是盛景,三哥可要过来看看?”
不知为何,耶律弘听到“六月雪”三字却是圆瞪双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却是语声狠厉道:“六月雪?呵!六月雪是她心中至爱,老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她?你们两人倒是青梅竹马,可她与侍卫私通是人证物证具在,你纵然对她有再深的情分,也抹不去她造下的孽缘!还是说,她造下的孽缘还要再添上你这一笔?”
昭华听罢震惊当场,与耶律弘有关且被人诬死的岂不是先太后?依照方才耶律弘所言,耶律九竟与先太后是青梅竹马?而他此刻提及六月雪便是要让耶律弘重新念起先太后,不过昭华不知耶律九是要耶律弘心存愧疚,还是自己心中暗自悼念?
可耶律弘既狠心将先太后处死,又怎会还对先太后心存愧疚之心?然而耶律九却陡然冷声道:“三哥说错了!与其说是你为她添上一笔,不如说这一笔是我给她画上去的!”
耶律弘并不明了耶律九话中之意,由是凝眉向耶律九,只见那唇间冷笑犹如利刀剜心,耶律弘不觉语声更重道:“你此话何意?你为她画上去的,孤可是该多谢你这个好皇弟为孤浓墨添彩啊!”
“哈哈哈!这就是皇兄有所不知了,如果我说皇兄从萧太后和大臣那里得到的人证和物证,都是我给他们的,皇兄还会否以为她是自己造下了孽缘呢?”耶律九道出此话是无惊无怒,颜色从容教昭华和云锦不仅是心中震惊更是唇间低喊出声,引得耶律九大喊一句:“谁?什么人躲在殿中?小人行径,还不现身?”
云锦凝眉望向昭华,眼神含忧似在问询,昭华却将云锦怀中知了抱来推出锦帘直往内殿,知了的现身与低叫方让耶律九松了口气,耶律弘不由得冷嘲道:“皇弟,你如今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往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威风凛凛,如今却被一只猫吓得手足无措,真真可笑!”
云锦见耶律九与耶律弘并无怀疑方才舒缓轻叹,再度侧耳只见得耶律九挑眉看向榻上耶律弘,眸中尽是戏谑之色,低笑道:“手足无措,也比皇兄卧榻不起手无缚鸡之来的好,更比你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浑然不觉来的好!堂堂一国之君竟愚昧至此,难道不让人笑掉大牙?”
耶律弘闻言自是惊怒切齿,双手握住身下软垫和双龙锦衾,厉声道:“你是说,慈儿与侍卫私通之事是你凭空捏造?可《十香词》和人证具在,孤怎会凭空诬陷她并处死?而且你与慈儿是青梅竹马的情意,你怎会忍心将她诬死?若孤听信于你才是真正的笑话!”
昭华也与耶律弘同样心思,若是耶律九真对先太后有情意,怎会忍心诬陷心爱之人致其冤死?正待此时,耶律九却是对耶律弘之意所见有出,抿唇道:“皇兄此言差矣!我与慈儿自幼青梅竹马是真,我心中爱极慈儿也的确不假,可正因你数年前执意娶她为妃,我才要毁了她!皇兄所有的东西从来不容他人染指,我耶律九何尝不是?慈儿既然不能成为我的女人,那我亲手毁了她又何妨?”
“娘娘为何不进宫将皇后拆穿?若是齐王知晓皇后身在殿内,定不会轻饶了她!”桑柔与萧太后漫步院中,萧太后抬眸见着院中六月雪开得正盛却是凝眉冷眸,桑柔由是轻叹道:“这么多年了娘娘还是想不开?先太后人都去了,太上皇只是不让他人掘去这些六月雪罢了,娘娘是知道皇上的,当初太上皇极力求得先太后为妻,最终还不是让先太后落得个平白诬死?太上皇实则对先太后早没了情意,娘娘何必执着于此?”
萧太后听罢不由得摇首低笑,语声早已没了期待之情,只是淡淡道:“是啊!太上皇当日极力迎娶先太后却仍是将她决绝处死,太上皇究竟待何人会有真心?”
桑柔扶住萧太后手臂宽慰道:“娘娘别去想太多便是了,如今您是尊贵无上的皇太后,这世间情意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更莫说您的夫君是太上皇而不是寻常男子,太后只要能尽享尊贵不也就莫大的福气了?”
没错,世间真情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而她所嫁之人又是当朝太上皇,况且她想要耶律弘真心,自己又待耶律弘有几分真情?涉及自身安危之时,她还不是毅然决然地往他膳食中下毒以求自保?是了,她身为一国之母怎能央求帝王情专意切?
不!凭什么不能?凭什么她不能?她纵然今日给耶律弘下毒,可她昔日无不是母仪天下体恤皇恩,为何她便不能央求夫君的一心一意?为何她得不到帝王的专情,昭华却能得到君王的一心一意?为何昭华可以,她却不行?
正因如此她才要嫉恨昭华,不仅是她,天下女子谁不妒她嫉她?单是那一副倾国之姿便罢了,偏偏她举止得体母仪天下,试问天下女子可还有一人能比得过她?再加上那可遇不可求的死生契阔,难怪萨沫耳嫉她,难怪耶律蓉蓉嫉她,难怪自己也不愿放过她!
思及至此,萧太后猛然甩开桑柔手掌,疾步往偏门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