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思柔在婢女青芜与乳母高嬷嬷的陪伴下,终是先秦末生一步抵至撷樱斋。撷樱斋因多种樱花且花期长久而得名,冷思柔云步而入,五月末的时候已是晚樱将尽,雪白樱瓣在冷思柔身前纷飞飘落,如同鹅毛飞雪般令人心驰神往。
越是进到撷樱斋深处,冷思柔越是觉得心境宁和,她此刻已经全然安心了,不用忧心违抗皇兄的圣命,不用忧心身后落下不为黎民的口实,更不用再忧心背弃与心上人的誓言!她现在只是疑惑,她不解为何无璟会甘愿远嫁和亲,她心怀感谢却不无疑惑与不舍。
若非疑惑是因着不知无璟这一远嫁之求所为何事,那么不舍,便是冷思柔舍不得与无璟多年的姐妹情分。
舍不得,真真是舍不得!若是她能狠得下心,她早就不顾一切向皇兄请求赐婚,与相爱已久的秦末生成亲!而她没有那么做,只因知晓无璟对秦末生的心思,故而不能无视无璟的感受,所以与秦末生苦苦相瞒。
未至近前,冷思柔见着无璟在雕栏内凭窗而立,她一身素白似要与这漫天的樱雪融为一体!青丝婉转,在樱雪中悠悠飘扬,一颦一笑俨然如仙顾盼。
身后的高嬷嬷不禁忘情叹道:“昭华公主真真是美,像天上的仙子一般!这若不仔细看,还叫人以为是当年的平阳公主又回来了!平阳公主在宫中时已是姿容冠绝,可今天看这昭华公主,竟比那时的平阳公主还美上万分!”
冷思柔不觉瞥了高嬷嬷一眼,高嬷嬷回过神来顿觉失言,顺势低下头去,却引得冷思柔一声轻叹:“再加上为民和亲,圣朝有这样的公主,才真正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许是君无璟听到了冷思柔的低语,她莞尔回眸,如往常思柔到君府来寻她一般,轻步向思柔迎来:“你可是来了,我有首曲子要弹给你,你不是最喜欢听我抚琴了吗?快些随我进来罢!”
无璟自君府取来了自己的琴,依旧是往日的临窗设琴,无璟扶了下额间流丝,纤指轻挑便在琴间曼舞了起来,一首《比目》温扬而出。
曲间飘忽眷慕,无璟唇间浅笑,而冷思柔却酸红了双眸抽噎起来,她快步行至无璟身前,抬手将琴弦用力按住,无情地遏止了脉脉传情的优雅旋律。再抬眸已是满面清泪横流,冷思柔扬声问道:“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去辽国和亲?你为什么要弹这首《比目》?你是恨我骗你?即便是秦公子告诉了你,我也不需要你去替我和亲,是生是死自有我一人担待!”
无璟淡看高嬷嬷一眼,后者见状退出房间,及至房门阖上,无璟探手轻抚冷思柔的青丝,莞尔道:“好思柔,我现已是昭华公主,依我俩年岁算来,你理该唤我一声皇姐。既是如此,姐姐又怎会记恨妹妹?”
“不!你知道我与秦公子的情意,而你对秦公子亦是有情,你是在惩罚我,你在惩罚我骗你,你此时弹这首《比目》就是要我愧疚一生!你此刻的莞尔就是要让我和秦公子愧疚一生!”冷思柔竭力甩开无璟的纤手,身子不可抑制地往后频频退去。
“愧疚?若是你们心存愧疚,就不必让我看到那把玉骨折扇!你们早该成亲的,何苦让我存着对秦末生的那一点点心思!你们寻日里见我,可是觉得可笑极了?”无璟语生不平怒意,抬眸见着冷思柔泪光沾襟又立即软下心来。
她就是恨不起来冷思柔,她真真气极了自己!倘若她能够恨冷思柔和秦末生,她便不用理会秦末生与冷思柔的相思别离之苦,她只需淡然看着冷思柔嫁去辽国,然后看着这一对骗过自己的人落得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可她不是别人,她是君无璟!她是自小与思柔情同姐妹的君无璟!思柔文弱纤婉,她总是对她爱顾有加,更舍不得让她如此落泪!
罢了,真要断却这一份姐妹之情吗?她不知思柔是否舍得,可她却是断然舍不得,舍不得这份姐妹之情,也舍不得秦末生为此颓败堕落!
冷思柔像是受到了惊吓,痴痴地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对秦公子的心意,才一直不肯求皇兄赐婚,因为我怕你难过,我怕你恨我,我就是怕你恨我,所以才不肯说出自己对秦公子的心意!可是你,终究是恨我了?”
不料君无璟却骤然笑了出来,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答案吗?这就是她自幼相识的思柔,极会内忍的思柔,依赖着她的思柔,温和从容的思柔,缠着要她抚琴的思柔,此时也为了无璟隐瞒了自己的情意。这样的思柔,绝不是个狠心漠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