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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大喜之日:凤舞九天 秋叶梨花 2024-11-15 12:01
  你可曾亲眼见过,自己的明媚天真被撕碎的模样?
你可曾经把所有的真心,热忱,善良全都对人抛出过?
你可曾,亲自用那脆薄的不谙世事的真诚,来触摸这个人世所有的不堪与肮脏?
那时候我才恍恍惚惚的明白,原来年少时候,我曾认为是世上最恶毒恐怖的,那些欺负我和娘亲的宫人,跟世上自然衍生出的丑陋的狠辣相比,切实的是太微不足道。
他们欺负那时候的我,却没有想过要置我于死地,又或许,这世上,凡是没有要你性命的罪孽,都不能确乎的称之为罪孽。
那时候的苏渠,尚且不是苏渠。
不是如今白衣飘然,身上带着奇药,出身东医掌门,名传天下的医圣谷里越的爱徒。
他只是个江湖小门派的小小一个成员,拥有瘦小的身子,明亮的一双眼,以及,骗人的娴熟技巧。
我很容易的就相信了他,除了对我是大陈女帝君身份隐瞒之外,我没有骗他。
简简单单,欢欢喜喜的就托付出了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才拥有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因为我是有预谋的出逃,而儿时的辛苦日子让我着实的难得的聪明了一把,我在出宫之前,抓了一大把的金叶子。揣在怀里,满满当当的。
结识苏渠之后,我带着他,吃喝玩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
我只看到了,所有的明媚,没有看到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在看到我出手阔绰,那肆意张扬的潇洒模样后,暗自垂下的眼眸中,那深重如墨色一般的嫉妒与不甘。
没有人的平和温柔,都是与生俱来的。那些肉眼可见,灵敏所感的温润性子和淡若云烟的情绪,都不过是在经历人世变态,一次次的碰撞,磨砺之后所剩下的适合在这个人世行走的模样,那是不会再与世间道路格格不入的流畅线条。
而那时候,虽然我才经历了那貌似是受命杜想的刺杀,却除了心中难受,委屈之外,却依旧是毫不设防。
是一颗五角的星,角角光辉角角尖锐,注定要经历无数的打磨。
我被苏渠骗入他的门派还未曾意识到这一场骗局。
在青砖小巷,那一轮巨大的月亮洒下醉人清辉的夜晚,我豪气干云的挡在苏渠身前,被抓住了还奋力的冲他大喊,快跑,快跑,莫要让他们抓住你,小苏。
小苏。
小苏回过头来看着我的那一眼,我清楚的在回忆之中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有什么惊愕,有什么讶然,有什么冷漠,有什么讥讽。
我站在岁月里,看从前那个天真的姑娘,那倔强的模样,和那个被她叫做小苏的少年。
只觉得心上的难过犹如潮水一般的向我涌来,用力的拍打着,生生不息。我不禁眼眶微微有些湿润,看那犹如黑白二色的场景。
在内心深处低语,这便是我和你的前因,这便是你的害怕,你的隐藏,你的愧疚与来历不明的权利相护吗?
苏渠。
我的中郎大人。
场景一换,便是春深似海的小山头,浓郁如碧波的翠竹,被风吹过便是沙沙作响。
好一派的春意撩人。
而林间隐约有什么痛苦的呻吟之声,是一间甚是大的屋子。
入眼,是黑黑的屋中景象,痛苦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竟是有十数个人关在一起,屋子中萦绕着难闻的气味似药味,似恶臭。
那时候,十六岁的叶白苏,关在那黑屋子里,日复一日的被灌着浓郁的汤汁,白皙的身上长出许许多多的毒疮。
那毒疮痒得她伸手去抓,一抓毒血流出来又是深重的疼痛。
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很多人都还是十多岁的少年少女,都蜷缩在一起,忍受着痛苦。
我看那个姑娘,醒来一碰到身旁的少女,那少女便倒了下去。
一张青紫的脸上,七窍都流出血来,双目圆睁,脸上的表情即使恐怖。
那姑娘惊慌的叫起来,然后便是落下了泪,退缩在角落里,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身子。
那时候,她对着这一室的苦难,在想什么呢?
她哭着张大嘴,又能叫出谁的名字?
没有。
她所能做的,只有紧紧的,更紧的抱着自己。那真实的触感,才能告诉她自己,你还活着,尚在人间。
这便是那个小苏带给她的痛苦,小苏所在的门派,便是一个制毒的门派。被骗来捉来的人,便是用来施药。
而如果人数不够,便是需要门中弟子来顶替。所以,这便是小苏骗人的缘由,只是为了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是苏渠来了,门吱呀的开了。
被毒药折磨得奄奄一息,她睁开眼看过去少年月白流水的袍子,手中端着发出苦涩味道的药汁。
她睁大眼,眼中满是震惊。
后来,许是那滚进的日光太过刺目,那个姑娘竟然是缓缓地落下泪来。
她没有说一句话,像其他人一般,顺从的喝下那些新的毒药。就像喝下所有的心伤难过,仿佛眼前的人,未曾出现在她的记忆,生命之中。
她太过淡然,喝完就闭上眼,蜷缩着。
这样沉默的顺从,倒是让那白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明就里的异样情绪。然后拿着空碗的手,那样用力到指尖发白。
终于在那个晚上,他避开众多守卫,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居然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姑娘给偷偷救了出来。
然后,便是马不停蹄的逃亡。
苏渠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背弃自己曾经为之做了许多的生存之道。
是那个姑娘曾经在满城灯火之中的笑容太过干净,还是在洒满月光的小巷里那奋不顾身的保护印刻在他的心里,抑或是白日里她眸中那寂寂而灭的波光,似细针极其缓慢的自他心上路过。
总之,他终究是去做了。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他背上的人醒了过来。
她用力的推开苏渠,落在地上也不吭一声。
那个姑娘,颤抖着身子,忍者疼痛站起来,望向那个曾经要好的,信任的少年。
涩涩的,带着讥讽开口,“如此,”她轻笑,“我还该谢谢你,曾经还费心的骗过我。叶白苏,当真好幸运,当真好优待。”
那少年嘴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而晚上,在遇到那个白胡子老头的时候,他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角,求他帮帮他。
老者摸着胡子,笑眯眯的看向他,“你凭什么要我帮你,你又能给我什么呢?”
少年低下头,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指着地上病的糊涂的姑娘,抬眸定定的看着他,道:“她给你试药。”
我一惊,看那个人,淡漠的说出那句话。
完全跟我后来见到的苏渠判若两人,后来我见到的苏渠。博学,高雅,温和,仿佛世上的春光都因为他而明亮。
哪里会想到,从前的他,是这般的模样。
后来,苏渠终究是没有再辜负我。
他为我治好了伤,背着谷里越送走了我,这也就是初见谷里越他说,我本该给他试药的缘由。
他用了忘忧,让我忘掉了这段不堪的记忆。那时候,正是初夏,我身上的伤已经好得没有一丝痕迹。
他把我放在了太师府附近,他知道叶白苏是何人,是怎样的身份。
大陈帝君失踪的消息自然是瞒着的,而就是我醒来也不记得,身边的人自然就没有再提。
现在想想,某一个傍晚,我醒来居然觉得身子骨架似都散了一般,而小丸子看到我醒来,那一瞬,眼中包含着泪花。
我奇怪的转过头,在门口看见杜想和太师的身影。
那个奇怪的傍晚,便是我回到帝宫的第一天吧。
苏渠抹去了我的记忆,是为何?
是想着,留着重逢的一条小道。
想着以最干净的过往,最美好的风姿再与我相见?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下意识的握紧了拳。
我眨眨眼,滚下温热的泪水。
想起苏渠在放我道太师府附近,小心的为我整理了衣衫,鬓发。
他凑近我的耳边,那样轻,又那样深情的说:我愿我喜欢之人,一生安康,无病无灾。
喜欢之人,一生安康,无病无灾。
苏渠啊……
我该如何再与你相见?
我再醒来的时候,正是掌灯时分。
屋内生着炭火,带着浓浓的暖意。
我心上的难过萦绕不去,连带着头也生疼。整个人好似大病一场一般。
我“嘶”的叫出声来,然后立马有个惊喜的女声道:“啊!阿月你醒啦!”
然后有人急急的跑到我床畔,我朦胧睁开眼,看见的是大音那永远富有朝气的脸,她的裙子流苏上传来“吱吱”的叫声。
正是耗子小白。
它正用爪子抓着自家主子的裙子,不满的叫着。显然是刚才大音正在玩儿耗子,听到我醒来立马又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耗子也就悲哀的差点掉在地上,险险的抓着大音的裙子。
看到大音,我是怔怔的坐着,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那段年少时候,被遗忘的记忆。时光漫长廊重新拾起,居然就这样轻易的伤了我。
那年的明月清辉,终究圈住了愁绪。
《四十二》我敷衍的打发走了大音,倒在床上正准备拉过被子,再遁入梦中,大睡三万场的时候。
云战来了。
我觉得他好烦,一点儿想理会他的心思也没有。
他这次倒是不给我半阴不阳了,直截了当。
他对着我,冷哼一声,语气森然道:“你居然想着利用大音?叶白苏,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了,你对于我来说。活着用和死了用,没什么区别。”
他转身走出去,“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
我心下一阵烦躁,抓起枕头,向他砸去,怒骂道:“混蛋!”
我就这样天天窝在床上,无精打采。
天亮等天黑,天黑等天亮。
连大音带着小白来看望我,我也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大音大约是觉得我是在阵法之中受了刺激了,还甚是好心的开解我。
然后说着说着,依着她飘忽的性子和大条的神经,居然又能很奇怪的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后了。
末了,她喝一口茶,语重心长的,居然还能记得她初衷的开口总结道:“阿月啊,别想那些了。看,那些花儿……哦,不对,花谢了。那……”她顿了顿,显然她的文化水平也不高,说话也不能很文雅,举列子也很匮乏。
那……了许久,她憋出一句。“月亮还是那么白,你别哀伤了,你……”
大音视线回到我的脸上,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到我哭了。
她愕然的看着我,在她眼里,或许我永远都是那个快乐明亮的阿月,不会是有什么哀伤更遑论哭泣了。
在她还未说出一句话来的时候,我一把扑进了大音的怀中。
少女身上淡淡的杜若香味,似温软的日光将我笼罩。
我放肆的大哭起来,狠狠地哭泣,将此间所有的痛苦哀伤狠狠哭出。
一边哭着,我一边断断续续的,艰涩开口,“我……想……回家。”
灯火在墙上投出我们的影子,窗外冬风路过,铜铃清脆声响散开涟漪,飘散在宫室。
有种说不出的落落清欢。
我难以提起兴致,也许是我厌倦了那种装的开心的生活。
或许,我本不是一个快活的人。我的所有快乐,简单,欢笑,统统都是装出来的。
直到有一天,大音羞红着脸,提着裙子跑来同我说,“阿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叫苏渠。”
我身子一僵,看向大音的眼有些酸涩,我艰难开口,“他叫……苏渠?”
我忽然觉得我的生活之中,快乐已经似乎远去了,剩下的都是无尽的怅然和迷惘。
这对我现在的情形来说,真真是大忌讳!
要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有多危险的敌人,怎样危险的境地,最可怕的是,你已经丧失了斗志。
这真不是叶白苏的风格,可是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在忧伤,惆怅,迷惘一会儿。
于是我不理大音,躲回宽大柔软的床上,拉过开满牡丹的锦被,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姿势,盖住自己的一片天。
其实,我很不喜欢大大的宫殿,大大的床榻。
儿时,居住的宫殿也是很大,当然,也很破败。夏季尚还好,一旦到了冬日,冷得刺骨的冬风,穿堂而过。不带一丝感情,似一把利剑,划开这落败得空气。
娘亲那时候,就会抱着我,在那床上,紧紧的,似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暖意都送到我身上。
那个时候,我就会在心上一次次的祈祷,幻想,憎恶。
我祈祷,那不知飘荡于何处的神明,帮帮我们吧。娘亲手上的冻疮已经快要把整双手都毁掉了,我们御寒的衣物极是单薄,尚缺食物……
我幻想,如果我那时候,是个男儿就好了。是个皇子,大抵还能受几分重视。那我肯定会好好的,好好的,努力读书习武。娘亲就不会跟着我受这些苦难。我们该在宽敞温暖的宫殿内,笑声谈话,燃烧的炭盆把屋子温暖的像春日。
可这些都不可能实现,我刺骨的冰寒,和腹中的饥饿,让我心中不由的充斥着怨恨。
我恨我那似乎未曾谋面的所谓父皇,我的生身父亲。
他是我娘亲的丈夫,是我的爹爹。
哪一个都该他负起责任,可他哪一个都不想。又或许,他连想也没想过。他是那样尊贵的人,那样至高无上的大陈帝君呐!
我蜷缩着,不由得低低的唤了一声,“娘亲……”
可,再没有那双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发。再没有那个温软的怀抱,却像一座山为我挡尽粗粝的风霜。
自从继位之后,和杜想生分之后。我一个人在那建章宫,月华如水漫上床榻,缓缓而过,便是我的年华。
我空空荡荡,无一物的年华。
那时候起,我就不喜欢宽敞的屋子,和大的可以躺下三个人的,大得离谱的床榻。
我想,我要一间小小的屋子,一张小小的床,温暖软和。冬天一盆炭火,把窗外大雪严寒隔开,我窝在床上看话本子。
小丸子在一旁,研究棋谱,或者像从前一般,絮絮叨叨说些四处搜刮的八卦来丰富我枯燥的帝君生活。
再比如,我和杜想闲敲云子,抑或一起研究研究菜色?
小小的屋子,把我们容纳进去就好,就好。
那样,就不会有这样的空荡,这样的……抓不住的,无力的……怅然。
苏渠,这时候你来这里,可是来寻我?
而记起一切的阿白,又该如何去和旧识小苏,相遇?
然而,有些相遇,是仍旧无法避免的。
我站在逐花檐下,披着披着白色的狐裘,手里捧着镏金镂空熏香小手炉。里面穿的是白底,领口袖口裙摆都用朱红的线绣着朝阳花。倒是有几分端赏的颜色。
我看向庭中那承了薄薄白雪的眠霜花,在薄雪之下,开出了尖锐刺目的血色的红色小花,直直刺入人的心中。
我在等人。
刚送走了大音,我知道那个人,定然会来。
屋内已经睡了一地的人,那是梦归尘的功劳。
果然,下一刻,我的眼眶里便闯入了一副画。
公子清雅。
他撑着一把素罗伞,伞面上一小半,开着小白花,漂亮又不失雅致。满头鸦发用玉冠束着,穿着淡紫的华服,同色披风。一双眼中,似桃花落春水,一点一漾,亦醉人。
这样悄然就能入画的人,便是苏渠。
苏渠上前,唤我,“陛下。”
这一声陛下听在耳中,我忽然有点儿晃神,我想起去年还在大陈帝宫的时候。在刚刚决定去冬猎下朝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在再廊下等我,叮嘱我冬猎要小心。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般好的人呐。
我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转身带着苏渠进了屋。
“陛下失踪半年,微臣等实在很是担心。未曾想,居然是云战胆大竟然虏了陛下。微臣,无能,今日才寻到。”
苏渠说的,我相信。他也许是真的这样子觉得的。
我笑了笑,道:“有什么好责怪的,我初初醒来的时候,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身在云黎。苏卿,”我有些疲惫的眼神落在他俊朗的脸上,“你是医圣谷里越的爱徒,孤问你一句话。”
苏渠颔首。
我看着他的眼,眼中没有一丝笑意,“若是有人刺一刀在心头,再后悔了。找来各色的灵丹妙药来医治,到最后。命,是保住了,”我似没看见苏渠慢慢发白的脸,继续带着凄婉的笑,道:“可是你说,能完好如初吗?”
“陛下……”苏渠涩涩开口,“你……”
“故人相见,孤竟然不知,”我拖长了语调,唤他,“小苏……”
我知道,现在不是跟苏渠谈论过去事情时候。毕竟,我尚且身在险境。可,若是不说出来,我一定会抓狂,心上难以说明的悲伤酸涩,就会要了我全部的气力。
预料之中的沉默的尴尬,然而我却不那么的觉得。
我没有一刻,似现在这般的有这样的耐心。仿佛我能慢慢的,慢慢的等苏渠,或者是小苏开口,无所谓着急,无所谓等待。
“我早知道,”他开口,眸光对上我的,零零碎碎的眸光,掺杂冬日的寒霜。
他说,“到今日,陛下是恨,是怨,苏渠绝无二话。可是苏渠,今后,或者说,”他笑笑,“从那日送走陛下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穷尽一生,予你一人,一世长欢,虽死,不悔。”
我没有说话,眸光却一直落在他处。
他接着说,“陛下喜欢杜丞相,苏渠知道。那今后,苏渠便只会是臣子,陛下便永远是微臣的陛下。永远,最尊敬,最珍爱的陛下。杜丞相并无大碍了,他的毒,他的伤,都已悉心照料。”
“他来了云黎。”
苏渠便走了,他说的,杜想也来了。这就意味着,我的云黎囚禁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对于杜想,就是有这样的信任。
我推开窗,细雪又下。
一伞而开,是一方天地。苏渠转过只剩枝干的树木,长喜花枝,挽住他的披风,他没有回头。走了过去,带落一枝薄雪,终究落了那凡尘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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