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丝斜斜划过警徽浮雕,淦商商站在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窗前,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与自己的倒影重叠。法医苏俊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消毒水味,她下意识将父亲送的钢笔往记事本内侧挪了挪。
“商商姐,西郊化工厂的尸检报告。”二十三岁的年轻法医递来文件夹,白大褂袖口沾着暗褐色痕迹,“死者指甲里的纤维组织与嫌疑人毛衣完全吻合。”
钢笔在指尖转了个圈,淦商商刚要开口,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起来。范言和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她接起电话时听见刑侦队长急促的呼吸声:“商商,立刻带人来牡丹街32号。”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淦商商握紧方向盘,看着导航上不断接近的红点。牡丹街32号——那是她今早刚离开的家。副驾驶座上的苏俊正在整理橡胶手套,解剖刀在器械包里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警戒线在雨中泛着冷光,淦商商推开围观人群时踩到一截断裂的桃木梳。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用的梳子,此刻正躺在混着雨水的血泊里。范言和站在玄关处抬手挡住她,四十岁的硬汉刑警眼眶通红:“现场…你最好…”
血腥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客厅墙壁上,暗红色的“是我该死”四个字正在往下淌血,每个笔画末端都凝结着细小的血珠。父亲常坐的藤椅翻倒在波斯地毯上,靠背的竹条间卡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死亡时间约三小时前。”苏俊的声音在橡胶手套的拉扯声中响起,“也就是早上八点半左右,体表共有三十六处锐器伤,致命伤在右侧颈动脉。”他举起证物袋,里面是把老式水果刀,“凶器是这把1947年瑞士军刀,刀柄刻着’天阳’。”
淦商商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是父亲破获1998年特大拐卖案时,省厅特别定制的纪念品。她看着法医翻开死者右手,虎口处深可见骨的割伤与刀柄纹路完全契合。
“范队!”痕检员举着紫外线灯喊道,“血字指印比对结果出来了,是淦老自己的指纹!”
解剖台的无影灯下,苏俊用镊子夹起一片皮肤组织:“第十一肋间的斜切伤,创缘整齐无生活反应,说明这处伤口是濒死期形成的。”他调整显微镜焦距,“所有创口角度都符合自残特征,特别是颈动脉这两刀,右手持刀完全能做到这个力度。”
范言和的拳头砸在不锈钢台面上,震得器械盘里的柳叶刀叮当作响:“放屁!师父追捕持枪毒贩都没怕过,怎么可能…”
“但物证不会说谎。”淦商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盯着解剖室角落的证物箱,那件染血的藏青色夹克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笔记本——父亲今早还说要给她看重要东西。
凌晨两点的证物室亮着孤灯。淦商商戴着手套翻开笔记本,茶渍晕染的纸页上潦草写着“2003.6.17周晓梅”,这是当年拐卖案中唯一遇害的家长。她的指尖突然顿住,在某个被反复涂抹的段落里,隐约能辨认出“赎金”和“交易失败”的字样。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淦商商感觉后颈发凉,父亲今早给她盛粥时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清晰起来。那个总是腰板挺直的老刑警,在说起“有案必破”时手指在颤抖。
“商商?”范言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烟草味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技术科在茶杯上发现了新型麻醉剂残留,师父体内也确实检测出镇定成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今早出门时,玄关鞋柜上分明摆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紫砂杯。
证物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淦商商盯着紫砂杯内侧的茶渍,那圈深褐色的痕迹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蓝。范言和用镊子夹起密封袋里的麻醉剂检测报告,A4纸在冷光下白得刺眼。
“丙泊酚衍生物,黑市流通的新型货。”他喉结滚动两下,“师父从来不用安眠药。”
淦商商将紫砂杯举到眼前,杯沿残留着两枚指纹。父亲的食指螺纹是罕见的双箕纹,而另一枚…她的睫毛在颧骨投下细碎阴影:“另一个茶杯呢?”
“碎了。”苏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年轻法医拎着现场勘查箱,白大褂下摆沾着雨水,“玄关监控显示八点零五分有访客,但…”他举起被雨水泡皱的SD卡,“存储芯片被人为磁化过。”
解剖刀划开牛皮纸袋的声响格外清晰。范言和抽出访客登记簿的复印件,1998年拐卖案卷宗特有的蓝边装订线刺痛了淦商商的眼睛——那是父亲最珍视的档案。
“舒瑾言,二十九岁,临江大学犯罪心理学客座教授。”范言和的拇指在证件照上重重擦过,照片里的男人眉眼如刀,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解剖室的金属托盘。
窗外骤雨敲打玻璃的节奏突然紊乱,走廊传来脚步声。淦商商转身时,看见黑色西装裤脚掠过门缝,羊皮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正在调整铂金袖扣。
“建议你们查查2003年的赎金流向。”来人声音清冽如手术刀划开空气,舒瑾言摘下金丝眼镜,用丝帕擦拭镜片的动作带着病态的严谨,“淦警官当年收网太快,快得…像是要掩盖什么。”
范言和猛地揪住他领带,古龙水与消毒水的气味在逼仄空间里炸开。舒瑾言纹丝不动,目光越过暴怒的刑警队长,落在淦商商攥紧的笔记本上:“令尊今早原本要告诉你什么?关于周晓梅,还是那个本该被解救的孩子?”
解剖刀当啷落地。苏俊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淦商商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就像他第一次在解剖台发现死者舌骨骨折时的那种颤栗。
“你怎么知道周晓梅?”淦商商向前半步,父亲夹克口袋里的笔记本正在她掌心发烫。2003年6月17日的记录页,被红笔圈出的“赎金”二字正在渗出墨汁般的寒意。
舒瑾言从西装内袋抽出塑封档案,泛黄的出警记录单上,淦天阳的签名力透纸背:“当年专案组收到绑匪勒索信是在凌晨三点,但淦警官带队突袭的时间…”他指尖点在两点十五分的盖章处,“早了四十五分钟。”
范言和突然松开手。他记得那个暴雨夜,师父浑身湿透冲进值班室,配枪保险栓都没来得及开。结案报告里写着“当场击毙绑匪”,但卷宗照片上的弹道轨迹…
“提前行动导致绑匪撕票。”舒瑾言重新系好领带,每个褶皱都精确到毫米,“而本该在收网名单里的中间人,却在三个月后成了海天集团董事长。”
淦商商的后背撞上金属档案柜。她想起父亲书柜最深处那个檀木盒,去年清明擦灰时曾瞥见股权转让书的边角。当时父亲慌慌张张夺过盒子,说是老战友的遗物。
“够了!”范言和将访客登记簿拍在桌上,1998年6月17日那栏的签名力透纸背——正是淦天阳的亲笔,“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谁给师父下药!”
舒瑾言轻笑一声,从公文包取出顾问聘书。鲜红的公章压着刑侦支队抬头,日期是案发前三天。他弯腰凑近淦商商耳畔,雪松香混着某种苦药味:“令尊今早泡的是普洱还是铁观音?”
闪电劈开云层,白光透过百叶窗在众人脸上割出明暗线。淦商商突然冲向物证架,橡胶手套与玻璃瓶摩擦发出刺耳声响。那两个紫砂杯的茶渣检测报告,父亲杯中的普洱成分正常,而客用杯…
“铁观音里检测出麻醉剂。”苏俊的声音在颤抖,“但杯沿只有淦老的指纹。”
舒瑾言戴上新的羊皮手套,指尖划过墙面血迹模拟图:“强迫症患者在极端焦虑时会反复擦拭物品。如果凶手全程戴着手套,却在最后…”他突然握住淦商商的手腕,带着她触碰血字照片,“强迫被害人自己握住茶杯呢?”
解剖室的排气扇轰然作响。范言和盯着舒瑾言白得发青的指甲,想起现场翻倒的消毒液瓶——那瓶本该在医药箱里的酒精,为何会出现在茶几下层?
暴雨冲刷着警局外墙,淦商商在物证室待到东方既白。当她终于拼凑出父亲笔记本里被撕毁的页码,1998年拐卖案判决书复印件背面,赫然是海天集团的原始股权结构图。
晨光渗进百叶窗时,淦商商才发现自己攥着钢笔睡在了证物室。钢笔尖在掌心硌出深红的月牙痕,像父亲脖颈上那些致命伤的微缩版。她活动僵硬的颈椎,听见纸张从膝头滑落的声响——那是周晓梅案卷宗里缺失的第三页,此刻正静静躺在证物室的地板上。
苏俊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咖啡香,年轻法医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解剖室的寒气。“商商姐,技术科复原了监控片段。”他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的雪花噪点间,隐约可见父亲八点零三分时站在玄关整理领带的背影,“奇怪的是…”
淦商商的指尖悬在暂停键上方。画面里父亲弯腰的动作突然定格,藏青色夹克后腰处有个不自然的隆起——那是他常年佩戴的警用甩棍,但此刻轮廓明显短了一截。
甩棍不见了。她突然站起身,证物架上的密封袋里,那把1947年瑞士军刀正泛着冷光。刀柄“天阳”二字下方有道新鲜的刮痕,像是被什么金属物件剧烈摩擦过。
范言和的脚步声在走廊由远及近,伴随文件袋拍打大腿的闷响。“查清楚了!”他喘着粗气冲进来,胡茬上还挂着便利店饭团的芝麻粒,“海天集团前身是98年打掉的那个拐卖团伙的洗钱壳公司,当年负责转移赎金的会计叫林三强,现在…”
现在是海天集团财务总监。舒瑾言的声音从门口飘来,男人今天换了灰格纹三件套,怀表链在晨光中划出银色的弧线。他倚着门框用镊子夹起一张照片,1998年打拐庆功宴合影里,父亲身后那个模糊的侧脸被红笔圈了出来。
淦商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照片边缘的香槟塔倒影中,分明有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正搭在父亲肩上——那枚墨玉扳指此刻就锁在她家保险柜里,是父亲破获文物走私案后唯一的“纪念品”。
解剖室的排气扇突然停止运转,寂静中只剩下舒瑾言怀表的滴答声。苏俊突然抓起紫外线灯:“等等,照片背面有荧光反应!”蓝紫色光源下,庆功宴请柬背面浮现出几行化学公式,笔迹与父亲笔记本里的茶渍记录如出一辙。
丙泊酚分子式。舒瑾言用丝帕包着镊子翻过照片,“有趣的是,这种麻醉剂98年才完成临床试验,但…”他指向公式右下角的日期:1997.12.25。
范言和一拳砸在墙上:“见鬼!师父当年在缉毒队时就反对使用新型麻醉剂!”他的呼哧声突然停住,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淦商商看见老刑警的瞳孔剧烈收缩——父亲书柜最高层那排缉毒案卷宗,去年突然少了1997年冬季的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