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阳站在礼堂台阶上整理学士服领口时,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第七次。六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看见屏幕上跳动着"三伯"的备注,却在接通瞬间变成忙音。礼堂里的欢呼声潮水般漫出来,他望着远处梧桐树下空荡荡的车位,二伯说要开那辆黑色奔驰来接他的。
蝉鸣突然变得刺耳。
老宅院墙上的爬山虎在暮色里像凝固的血渍。刘易阳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鞋底踩碎了一块青瓦。正厅的八仙桌翻倒在地,茶碗碎片里泡着半张泛黄的老照片,祖父惯用的罗盘躺在天井中央,铜勺断成两截。
"二伯?三伯?"他的声音在空荡的穿堂风里打了个转。东厢房的门虚掩着,月光从雕花窗格里漏进来,在二伯的紫檀木书案上投下蛛网似的裂纹。那台老式IBM笔记本居然端端正正摆在案头,电源灯幽绿如磷火。
开机密码是祖父的忌日。刘易阳的指尖发冷,1993年7月15日的数字敲下去,桌面壁纸赫然是三十年前的考古队合影。父亲扶着怀孕八个月的母亲站在最右侧,祖父手里的洛阳铲还沾着红土,而最左侧那个戴玳瑁眼镜的男人,分明是如今在文物局任职的周副局长。
文档里密密麻麻的县志摘录突然跳出一行血字:"鄱阳湖老爷庙水域,辰年辰月寅时,铁棺现。"刘易阳抓起背包时,铜香炉里未燃尽的犀角香突然爆出火星,在夜色里拖拽出扭曲的人形。
三天后,鄱阳湖畔的芦苇荡里,麻袋套上来的瞬间刘易阳闻到了桐油味。绑匪的江西口音混着铁器碰撞声:“陈瘸子要的货齐了?那个能驯蛇的小娘皮可别让跑了。”
水声漫过耳际时,有人在他腕上缠了浸过黑狗血的麻绳。"装死。"那个声音贴着耳廓,带着水锈味的温热,"看见青铜门上的睚眦纹就闭气。"刘易阳在晃动的光影里瞥见说话人的侧脸,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左眉骨有道寸许的旧疤,正用三枚乾隆通宝在船舱底摆出倒三角。
船舱另一头传来银铃轻响。被反绑双手的少女歪头打量他们,月光在她脖颈间的苗银项圈上流转,腕上盘着的青鳞小蛇突然昂首吐信。"我叫灵儿。"她笑出两颗虎牙,船舷外的湖水却无端泛起漩涡。
盗洞入口的岩壁上,暗红色苔藓组成诡异的傩戏面具。陈彦,那个眉骨带疤的男人,突然按住刘易阳的肩膀:"别碰水草。"他指尖的磷粉在黑暗里划出弧线,照亮了石缝间半截森白指骨,“这是’鬼打墙’,墓主在选人。”
潜水服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刘易阳数到第七次换气时,前方带路的黑衣人突然抽搐起来,氧气瓶里冒出大团血雾。陈彦拽着他急速下潜,避开水草间漂浮的碎尸块,灵儿腕间的小蛇发出尖利嘶鸣。
墓门上的睚眦铜环咬着一枚玉琮,正是祖父笔记里画的"龙子锁"。刘易阳摸到玉琮侧面的云雷纹,突然想起二伯醉酒时哼过的童谣:"寅时三刻月光寒,玉琮转三不转单…"他咬牙左转三圈,右转三圈,石门轰然洞开的瞬间,陈彦的铜钱镖已经钉穿了扑来的黑影。
那具腐尸穿着八十年代的确良衬衫,胸牌上"江西考古所"的字样被尸苔染成墨绿。灵儿突然轻呼:"它口袋里…"泛黄的证件照上,年轻版的周副局长正在青铜鼎前微笑,而鼎身饕餮纹的间隙里,赫然刻着刘氏祖传的标记。
"刘建国…"陈彦念出照片背后的名字,那是父亲在族谱上的名字。刘易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墓道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混着黑衣人首领的怒骂:“姓陈的!你把罗盘扔哪去了?”
灵儿腕间的小蛇突然炸鳞,墓顶的壁画开始剥落。麒麟踏云的彩绘下,密密麻麻的铭文渗出黑血,陈彦拽着他们扑进侧室:"闭眼!那是镇墓兽的…"话没说完,整面墙壁轰然崩塌,月光从三十米深的湖底裂隙漏进来,照亮了横亘在墓室中央的青铜棺椁。
棺盖上二十八星宿图正在缓慢转动,北斗勺柄指向西南。刘易阳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长命锁背面,也有这样的星图。而棺椁四角的青铜人俑,分明是三十年前考古队合影里的面孔。
青铜棺椁表面的星宿图突然加速旋转,二十八枚铜钉如同活过来般在凹槽里游走。刘易阳的后背撞在冰凉的石壁上,母亲的长命锁隔着衬衫烙得胸口发烫。他攥住银锁边缘的锯齿,星图倒影在瞳孔里重组出熟悉的轨迹,这分明是二伯书房里那幅《天罡地煞镇墓图》的变体。
"坎位缺角,离宫见血。"陈彦突然拽着他往东南方石柱后躲,三枚铜钱贴着耳畔飞过,钉入扑来的腐尸眉心。那具穿着考古队制服的尸体发出类似铁器摩擦的嘶吼,眼眶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线虫。
灵儿腕间的小蛇突然窜到棺椁顶端,青鳞在星图微光里泛起金芒。她闭眼咬破指尖,在棺盖描出个血符:"这是苗疆的请神纹,但镇墓兽的怨气太重…"话音未落,整座墓室突然剧烈震颤,穹顶裂缝渗下的湖水在青铜棺表面凝结成冰晶。
黑衣人首领的怒吼从墓道传来,手电光束乱晃着逼近。刘易阳趁机摸到棺椁侧面,指尖触到星图边缘的凹痕,这里本该是北斗天枢星的位置,却被替换成了朱雀七宿中的柳宿。他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在床单上画的图案,颤抖着将长命锁按进凹槽。
“咔嗒。”
二十八枚铜钉同时弹出半寸,星宿图裂成内外三圈逆向转动。陈彦甩出墨斗线缠住再次扑来的腐尸,线绳上的朱砂在黑暗中燃起幽蓝火焰:“快转动星图!这是阴阳扣!”
刘易阳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外圈星宿对应祖父笔记里的"天罡逆行",内圈则是母亲教他认过的"地煞正位"。当鬼宿与井宿在震宫重合的刹那,青铜棺盖轰然滑开,涌出的黑水里浮着半张保存完好的帛书。
"小心!“灵儿突然尖叫。小蛇在她腕间炸成三丈长的青蟒,尾鳍扫飞两个持刀逼近的黑衣人。帛书上的朱砂字迹遇水不化,赫然是秦篆写的"鄱阳水府,镇巫王骨,入者皆殉”。
陈彦用桃木钉挑开帛书第二层,露出背面血绘的山川图:"这是去云南虫谷的路线…"话没说完,整张帛书突然自燃,灰烬在空气里凝成个狰狞的傩面。黑衣人首领终于闯进墓室,他脸上的刀疤在火光里抽搐:“把罗盘交出来!”
刘易阳这才注意到棺内积水正在上涨,浸泡着半截刻满云雷纹的青铜手臂。那截断臂五指成爪,掌心的凹槽形状与祖父的罗盘完全吻合。陈彦突然扯开衣领,露出挂在胸口的青铜罗盘,盘面天池位置嵌着的,正是刘氏祖传的陨铁磁针。
"原来你就是刘三爷说的…"黑衣人话说到一半,穹顶裂缝突然崩裂。数十吨湖水倾泻而下,青蟒卷住三人冲向侧室。刘易阳在混乱中抓住那截青铜断臂,指尖被锋利的铭文割破,血珠滴在罗盘上的瞬间,磁针疯狂旋转指向西南。
逃生通道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灵儿点燃随身携带的鲛人烛,幽蓝火焰照亮石壁上的彩绘:头戴羽冠的巫王正在主持祭祀,九个被剜去心脏的祭品躺在青铜台上,而祭坛中央的玉棺里…赫然是他们在主墓室见到的青铜棺椁!
"这不是普通的镇墓兽。"陈彦的罗盘指针开始渗出血珠,"你们看壁画角落。"顺着他的指引,刘易阳看见巫王身后的祭司捧着个青铜匣,匣面星图与他们刚破解的阴阳扣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那个祭司的面容,竟与三十年前考古队合影里的周副局长有七分相似。
青蟒突然发出预警的嘶鸣。前方岔路口传来铁链拖曳声,六个颈戴青铜圈的腐尸正机械地巡逻。灵儿将鲛人烛举过头顶,火光在石壁上投射出巨大的蛇影:“这是守陵的尸傀,要破他们后颈的…”
话音未落,陈彦的铜钱镖已切断最近尸傀的颈椎。腐尸轰然倒地时,藏在胸骨间的青铜匣滚落出来。刘易阳捡起匣子,发现开启机关正是长命锁上的云纹。当他颤抖着将银锁按进凹槽,匣内飘出张泛黄的信笺:
"九月初三,鄱阳异动。周怀明说水底墓里藏着长生秘术,但刘老坚持要封墓。今夜子时,考古队内部…"信纸在此处被血渍浸透,落款是父亲的名字刘建国。
陈彦突然拽着他扑倒在地。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石壁,黑衣人首领带着剩余手下包抄过来:"把罗盘和青铜匣交出来,留你们全尸。"他手里的弯刀泛着青黑,刀柄镶嵌的玉璧上刻着滇南王的徽记。
灵儿腕间的青蟒突然膨胀数倍,鳞片间渗出毒雾。陈彦趁机甩出墨斗线缠住横梁,线绳上的铜铃震出摄魂音:“往坤位跑!那里有…”
整条墓道突然翻转,所有人坠入冰冷的水潭。刘易阳在挣扎中抓住青铜断臂,锋利的边缘割破掌心,鲜血染红的水域突然浮现发光的铭文。陈彦的罗盘发出刺目红光,指引他们游向潭底的青铜门。
"这是七十二疑冢里的生死门。"陈彦用罗盘卡住门缝,"左生右死,但刘家的血…"他抓起刘易阳流血的手掌按在门环上。青铜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潭水形成巨大漩涡,将众人卷入某个干燥的耳室。
鲛人烛重新亮起时,他们正站在布满铜镜的墓室里。三百六十面铜镜组成二十八星宿阵,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的恐怖场景:有考古队员被线虫钻出眼球的,有黑衣人被青蟒绞杀的,甚至还有刘易阳祖父举着火把封堵墓门的画面。
灵儿突然捂住耳朵:"镜子里有哭声…"她脖颈后的皮肤浮现血色咒文,青蟒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陈彦迅速用朱砂在她眉心画符:“这是摄魂镜阵,必须找到阵眼!”
刘易阳的银锁突然变得滚烫。当他走近天枢位铜镜,镜面竟浮现母亲临产时的画面:惨白的产房里,父亲抱着染血的襁褓,而病床上的母亲正用最后力气在床单上画星图。镜中的父亲突然转头,嘴唇开合说着什么。
"他说…小心周…"陈彦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里罗盘的磁针正指着铜镜后的暗格。刘易阳用青铜断臂撬开暗格,里面躺着本羊皮封面的笔记,正是祖父三十年前失踪时随身携带的《堪舆点穴录》。
突然,所有铜镜同时炸裂。黑衣人首领从碎片中冲出,弯刀直取陈彦咽喉。青蟒卷住刀锋的瞬间,刘易阳翻开笔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画着云南虫谷的地形图,旁边朱砂批注触目惊心:“巫王九棺,镇于虫谷,开者必遭血咒。”
墓室开始崩塌。陈彦拽着两人跳进突然出现的盗洞,身后传来黑衣人绝望的嚎叫。在曲折的洞穴里爬行时,刘易阳摸到笔记内页夹着的照片:年轻的祖父与一个苗疆装束的老妇站在青铜棺前,而那老妇的银项圈,与灵儿此刻戴着的样式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