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教会3

燃烧的汽油漂近，苏流在浮沉的船板上艰难起身。学生装少女腕间的红绳在火光中格外刺目——那是林若卿生前在教会医院做义工时，给每个病童系的平安结样式。少女虎口的红疹被磺胺药膏覆盖，这细节让苏流想起三个月前在法租界药房，林若卿教她辨认药品批号时，虎口同样因试药过敏泛着红斑。
"钟表铺的齿轮缺了三个齿。"少女将怀表塞进苏流掌心，表面裂纹组成的三道划痕恰好对应教会医院地窖通风口的密码。江鸣的军装外套随波漂远，佛手柑的余香被硝烟吞噬，苏流突然记起三年前南京城破那夜，蒙面人将她推出火场时，袖口沾染的正是这种淡香。
雪代千鹤的东洋刀劈开水浪，刀刃挑起的汽油火团映亮防洪堤。苏流拽着少女跃上栈桥，生锈的铆钉勾破旗袍下摆——这撕裂声与父亲实验室爆炸时窗帘被气浪撕碎的声音重叠。黄包车夫突然掀开车座夹层，暗格里躺着的不是手枪，而是半截铜制齿轮，缺口处的铁锈里嵌着教会医院的十字架碎屑。
"七点零三分的钟声要响了。"少女将齿轮按进栈桥木桩的凹槽，青苔覆盖的暗门轰然开启。苏流在坠落时护住怀表，后背撞上潮湿的石阶——这痛感与军统刑讯室受审时，被铁椅棱角硌伤的旧伤同时发作。暗道里漂浮的磺胺药粉刺痛鼻腔，她突然明白父亲改良的配方早已被替换成致命毒剂。
戴白手套的男人正在焚烧文件，跳动的火舌舔舐着保险柜上的铜制徽章。苏流认出这是军统机要科新调任的档案员，此刻他胸前的红丝绒襟花却与三个月前林若卿遇害现场发现的证物如出一辙。当火焰吞噬最后一张泛黄照片，男人突然扯掉手套，掌心烙印的十字架纹样渗出血珠——正是教会医院停尸房的钢印图案。
"苏小姐来得正好。"男人将烧焦的笔记本抛向火堆，苏流扑救时嗅到焦糊的茶香——这是父亲书房独有的祁门红茶气息。牛皮封面在灼热中卷曲，显露出用密写药水绘制的军统暗哨分布图，其中霞飞路7号的标记被红酒渍晕开，恰好拼出江鸣锁骨处纹身的齿轮形状。
雪代千鹤的尖啸从头顶传来，东洋刀劈开暗道顶板。苏流滚向角落时摸到钨钢刺，这是她去年生日江鸣送的礼物，柄端梅花刻痕里嵌着指南针。当刀锋即将刺穿少女咽喉时，苏流突然想起林若卿教的近身格斗术——反手格挡的角度与江鸣在训练场纠正她时的分毫不差。
金属相撞的火星照亮保险柜锁孔，苏流将怀表裂纹对准齿轮缺口。柜门弹开的刹那，少女突然将她推向左侧——雪代千鹤的刀刃擦过耳际，削落的发丝飘进柜内，恰好盖住某份文件上的"青木机关"钢印。苏流抓起档案袋，指尖触到熟悉的牛皮纸质感——与父亲实验室爆炸现场残留的文件封套材质相同。
"磺胺在酒窖横梁！"江鸣的嘶吼混着枪声传来。苏流抬头望见通风管缺口处晃动的怀表链，月光穿过表链缠绕的缝隙，在地面投下"Ⅲ-Ⅶ"的投影。这数字组合让她想起父亲手稿末页被咖啡渍模糊的方程式，三个变量与七组实验数据，此刻竟与教会医院建筑结构图完全吻合。
爆炸震落的砖石砸中少女左肩，苏流拽着她滚进酒窖时，后腰撞上橡木桶的铜箍——这位置正是江鸣在军统格斗课上强调的致命弱点。雪代千鹤的和服下摆缠住酒架，苏流趁机拧开总阀，陈年葡萄酒裹着毒剂喷涌而出，将追击者浇成血人。当惨叫声响彻地窖，她突然明白父亲改良磺胺配方的真正用途——以救人之药，诛杀恶魔。
"横梁第三根椽子。"少女咳着血沫指向房梁。苏流攀上酒架时，翡翠耳坠刮落的木屑里露出暗格，父亲的手写配方与日军替换的毒剂说明书紧紧相贴。当她借着火光对比字迹，发现毒剂配方的日文批注笔锋走势，竟与江鸣在军统报告上的签名完全一致。
地窖突然剧烈摇晃，承重柱在爆炸中倾斜。苏流抱着配方文件跃下横梁时，江鸣突然从阴影里冲出接住她——这个拥抱的力道让她想起三年前蒙面人救她出火场时的温度。当燃烧的房梁砸下，他转身用后背抵挡的姿势，与父亲实验室爆炸时扑向资料柜的身影完美重叠。
"走通风管！"江鸣将军装外套甩向火堆，佛手柑香气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苏流在攀爬时摸到他后背的枪伤，结痂的疤痕形状竟与父亲手稿上的化学符号相同。少女在下方点燃炸药包，跃入火海前回眸一笑——那神态与林若卿掩护学生撤离时的模样毫无二致。
苏流在通风管道的铁锈味里艰难爬行，江鸣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颈后。父亲的手写配方紧贴着心口，纸张边缘的茶渍正被汗水浸透，显露出几行密写文字——教会医院地窖的爆破点分布，竟与军统在租界的暗哨位置完全对应。
"左转第三个岔口。"江鸣的气息越来越弱，指挥声却依旧沉稳。苏流在黑暗中摸到管壁的刻痕，三道平行划痕与怀表裂纹同样指向三点钟方向。当她撞开生锈的铁网，月光倾泻而下的瞬间，望见霞飞路7号的铜制门环正在夜风里摇晃——这是三个月前她追踪共党情报员时，险些被军统暗哨发现的钟表铺。
店铺橱窗里的自鸣钟停在七点零三分，苏流踹门而入时，钟摆突然剧烈晃动。江鸣踉跄着扑向工作台，染血的手指在台面敲出摩尔斯电码——这节奏正是父亲当年在实验室教她的安全信号。当暗柜门应声而开，雪代千鹤的东洋刀刺穿门板，刀尖挑飞的齿轮零件在空中拼出教会医院的十字架轮廓。
"接住！"江鸣将钨钢刺抛向苏流，自己却抓起桌面的镊子。这个格斗起手式让苏流瞳孔骤缩——正是三年前蒙面人在金陵饭店救她时用的招式。当雪代千鹤的刀刃劈向配方文件，苏流突然旋身用怀表格挡，表盘弹开的夹层里掉出翡翠耳坠碎片——与钟表匠工作台下嵌着的玉屑完美契合。
爆炸声从码头方向传来，少女点燃的炸药包引燃了整个十六铺。苏流在热浪中撞开壁炉暗门，江鸣滚烫的掌心贴着她手腕——这个触感与父亲最后一次握她手的温度惊人相似。暗道阶梯上的青苔被血水浸透，她数着台阶数突然浑身战栗：三十三级台阶，正是父亲实验室通往防空洞的级数。
地下暗室里，成箱的磺胺药剂正在渗漏。苏流撕开包装纸，发现日军替换的毒剂标签下，竟覆盖着父亲手写的改良配方。当她举起煤油灯细看，江鸣突然吹灭火焰——雪代千鹤的刀锋擦着灯罩掠过，切断的灯芯飘落在配方文件上，燃烧的棉线恰好将毒剂说明烧成灰烬。
"配电箱！"江鸣的嘶吼混着电流声炸响。苏流摸到墙上的闸刀时，指尖触到熟悉的咬痕——这是她七岁时在父亲实验室误触开关留下的齿印。当她把闸刀推至"Ⅲ"档，暗室穹顶突然降下铁笼，将雪代千鹤困在电网之中——这个机关的设计图纸，此刻正在她攥着的配方文件背面泛黄。
少女的尖叫从通风口传来，苏流抬头望见林晚的身影在火光中闪现。少女的圆框眼镜换成玳瑁镜架，脖颈间的铜哨系着崭新红绳——与林若卿生前组织游行时的哨子系法完全相同。当她将炸药包抛向承重墙时，苏流突然明白父亲实验室的爆炸真相——那些所谓的事故，都是为掩盖配方不被日军获取的决绝之举。
江鸣突然咳出大口鲜血，染红了配方文件上的化学符号。苏流扶他坐下时，发现他锁骨处的齿轮纹身正在脱色——那根本不是纹身，而是用特殊药水绘制的密码图示。当她把煤油灯凑近，显影的线条竟与父亲手稿上的茶渍纹路完全重合。
"该做选择了。"江鸣将引爆器塞进苏流掌心，铜制外壳上刻着"Ⅶ-Ⅲ"的划痕。这串数字让她想起在军统接受的第一个任务——销毁共党联络站的日期，此刻竟与父亲实验室的保险柜密码完全一致。当爆炸声再次逼近，苏流突然看清江鸣眼里的光——那与父亲谈论救世良药时的炽热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