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罩上的凹槽泛着幽光,陈延生指尖触到翡翠耳环锋利的断口,耳边炸开父亲临终的嘶吼:"搬山道人守的是祖宗欠下的血债!"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将耳环缝进他襁褓时沾染的血腥味,此刻竟在鼻腔里死灰复燃。
"贤侄还在等什么?"赵五爷的虺头杖重重顿地,杖头齿轮咬合声如毒蛇吐信,“莫不是要学令尊当个缩头…”
鹤嘴锄擦着赵五爷耳畔钉入石壁,陈延生反手扯开内袋。油布包浸透的尸臭混着硝烟味涌出,张九指临死前藏匿的物件竟是把铜钥匙——钥匙柄铸成鹧鸪衔铃的样式,与鹤嘴锄柄的纹路严丝合缝。
溶洞顶端的铁棺突然剧烈摇晃,锁链碰撞声震落簌簌石屑。苏青瑶蜷缩在石台边缘,脸上蛇鳞已蔓延至脖颈,却强撑着抛出句湘西土话:“钥匙插龙柱…咳咳…左三右四…”
陈延生就地翻滚避开飞射的傩面暗器,钥匙插入第三根龙柱锁眼的刹那,整座溶洞响起编钟齐鸣。九条虬龙口中的玉珠同时迸裂,琉璃罩表面浮现血色脉络,竟与沱江水系图完全重合。龙颈峡位置的金色雾霭突然凝成火车头形状,咆哮着撞向罩壁。
"拦住他!"赵五爷的咆哮变了调。三个傩面人甩出浸毒飞爪,却在触及陈延生衣角的瞬间被地缝窜出的银鳞蜈蚣缠住。这些本该听命于赵五爷的毒虫,此刻竟如护卫般环绕在琉璃罩四周。
钥匙转到第四圈时,陈延生虎口震出血来。父亲在《搬山谱》夹页里用朱砂批注的秘文突然浮现脑海:"龙髓化形,当以血饲。"他毫不犹豫将染血的手掌按上琉璃罩,金色雾霭霎时沸腾,幻化出个穿长衫的虚影——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父亲!
"爹!"陈延生嗓音嘶哑。虚影却望向溶洞东南角,那里有具被铁链悬空的青铜棺,棺身刻满德文标注的铁路里程数。当雾霭触及棺椁,铁链寸寸崩裂,棺盖轰然掀开,涌出大团裹着硝烟的文书。
赵五爷突然暴起,虺头杖直刺苏青瑶心口:"杀了那蛇女!"陈延生飞身扑救,后背硬生生扛下一记重击。腥甜涌上喉头的瞬间,他看清棺中飘出的文书——竟是德国商会与青帮签订的秘密契约,落款处威廉的签名旁,赫然印着赵五爷的朱砂掌纹!
"光绪二十六年…"陈延生咳着血沫抓起契约,"你们早在八国联军时就谋划贯通龙脉的铁路!"契约末尾附着工程图,湘黔铁路规划线如钢刀般贯穿三处龙穴,每处标记都对应着搬山派近百年处理的凶墓。
苏青瑶的蛇尾突然缠住赵五爷脚踝,鳞片刮擦声里混着她断续的苗语:"快…龙柱…子时…"陈延生抬头望见洞顶裂隙渗入的月光,猛然惊觉今日正是父亲笔记里反复圈注的甲子年五月廿三。
七盏白灯笼虚影自虚空浮现,绕着琉璃罩组成北斗阵。陈延生摸出怀中的辰州符拍向罩顶,符纸燃烧的青烟竟凝成行小楷:"陈家血脉为引,辰砂破煞为媒。"父亲的声音穿透二十年光阴在耳畔炸响:“延生,砸碎琉璃罩!”
鹤嘴锄凿向罩壁的瞬间,赵五爷甩出十枚浸透尸毒的棺材钉。陈延生不躲不闪,任由铁钉穿透左肩,锄尖迸发的火星却点燃了悬浮的契约文书。火舌舔舐着德文标注的铁路线,每烧毁一寸,溶洞便震颤一次,仿佛地底有巨龙在翻身。
"你疯了!"赵五爷目眦欲裂地扑向燃烧的图纸,“威廉先生的心血…”
琉璃罩轰然炸裂,金色雾霭化作巨龙直冲洞顶。陈延生在气浪中拽住苏青瑶,瞥见她脖颈蛇鳞正逐渐消退。当巨龙虚影穿透山体,整座龙颈峡响起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二十年未通的湘黔铁路上,竟凭空出现列蒸汽火车,车头灯照亮的铁轨正在快速锈蚀。
"原来这就是地气化形…"陈延生望着消散的火车虚影,终于明白父亲笔记里"龙髓实为地脉精魂"的含义。那些德国人测量的铁路线,根本是在抽离龙脉精气!
赵五爷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虺头杖上的齿轮自动解体,露出内里暗藏的微型发报机。他撕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青面傩像,此刻正随着龙脉震荡渗出黑血:“陈老六…你算计得好…用亲儿子做阵眼…”
溶洞开始坍塌。陈延生背起虚弱的苏青瑶冲向青铜棺,棺底暗门涌出的阴风里夹杂着熟悉的烟草味。坠入黑暗前,他最后回头望见赵五爷被银鳞蜈蚣淹没,那些毒虫正在啃食他胸口的傩面刺青。
暗河湍急的水流中,陈延生攥紧苏青瑶的手腕。当两人被冲进地下河道,前方突然出现点点磷火,照亮岩壁上的辰州符——正是父亲惯用的"镇煞"符咒。符咒指引的方向,隐约传来火车轮毂与铁轨的摩擦声,却比寻常声响沉闷百倍。
"是阴兵借道。"苏青瑶突然开口,脸上最后一片蛇鳞落入水中,"当年德国人强征民夫修铁路,三千冤魂都困在此处。"她指尖抚过岩壁某处,青苔下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镐,柄上刻着"陈玉楼"三个字。
河道尽头是座被铁轨贯穿的古墓,月台上横七竖八躺着穿破败铁路制服的腐尸。陈延生摸到尸群中有具骷髅格外瘦小,道袍里藏着本被血浸透的账册——翻开正是父亲的字迹:“甲子年五月廿三,携龙髓诱德商入瓮,然需以陈家血脉为…”
账册最后一页粘着张泛黄照片,德国工程师威廉身旁站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那人手中怀表的链子分明是福伯常年佩戴的旧物。陈延生突然想起客栈那夜,福伯阻止他查看井底时,袖口闪过相似的金属光泽。
"小心!"苏青瑶的警告与汽笛声同时炸响。月台尽头缓缓驶来列蒸汽火车,车灯却泛着惨绿幽光。当看清驾驶室里那个穿长衫的背影,陈延生如坠冰窟——那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