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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齿轮暗影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6:19
月光在病房瓷砖上凝成霜色,苏晓梅指尖触到铁皮盒里冰凉的铜质垫片。母亲在镇痛药作用下发出断续的呓语,那件卡其布工装衣袖上的血迹在暗夜里洇成地图状的阴影,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在病床上用指甲划出的晶格结构图。
走廊传来胶底布鞋摩擦水泥地的声响,陈卫国的军用绑腿带着夜露的潮气停在病房门口。他军装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落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衬衣,手里铝制饭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针刺麻醉示意图》。
"厂医院锅炉房煮的鸡蛋挂面。"他将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红字的搪瓷缸放在床头柜,军用水壶突然从武装带滑落,在寂静中砸出闷响。壶身弹起的瞬间,苏晓梅瞥见壶底焊着枚德文字母的钢印,与白天那枚德国零件上的标识如出一辙。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陈卫国抢先扶起她佝偻的身子。苏晓梅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烫伤,蜿蜒的疤痕正压在当年在珍宝岛留下的弹片伤上。两人手指在搪瓷缸把手上交错时,安娜那支景泰蓝钢笔的幽光突然刺进记忆——上周技术科会议,这支钢笔曾在数控机床说明书上勾画出诡异的抛物线。
"明天拖拉机厂的技术交流…"陈卫国突然压低声音,从军装内袋摸出个裹着油纸的物件。拆开三层防护纸,露出块泛着青光的金属试片,断面处蜂窝状气孔像无数张开的嘴,“这是红星厂去年报废的齿轮,你带着当参照物。”
苏晓梅的指甲在金属试片上刮出细痕,父亲用俄语写在病历背面的淬火公式突然在脑海苏醒。七年前造反派抄家时,她曾把父亲的计算尺藏在腌菜缸底,那些精密刻度上至今还沾着花椒粒。
凌晨三点换药铃响起时,苏晓梅在盥洗室冷水管下冲洗发烫的额头。镜面水渍里晃动着安娜的身影——苏联姑娘正在给老厂长注射胰岛素,针管推到底的瞬间,她脖颈处的红宝石项链突然折射出暗室红灯的光晕。那抹血色反光让苏晓梅想起冬生手腕上的上海表,表盘在月光下也会渗出相似的幽红。
技术交流会的解放牌卡车驶过国营菜市场时,苏晓梅看见冬生正在排队买凭票猪肉。弟弟崭新的确良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牡丹烟,烟盒上金粉烫印的商标与港商参观团留下的巧克力包装纸同样耀眼。当卡车拐过煤场,冬生突然仰头与她对视,镶金门牙闪过寒光,比安娜的景泰蓝笔帽还要刺目。
红星拖拉机厂装配车间飘着防锈油的铁腥味,苏晓梅在数控机床操作台上发现半张俄文便签。泛黄的纸张边缘残留着茶渍,与她藏在《赤脚医生手册》里的父亲笔记属于同种稿纸。安娜的檀香味突然笼罩过来,钢笔尖在便签空白处画出个β相变温度曲线,笔迹竟与父亲七年前的记录完全重合。
"卫国同志在查三号铣床的采购单。"安娜的吴语腔混着俄语弹舌音,钢笔忽然指向窗外。陈卫国的军装身影正在废料堆前弯腰,手中游标卡尺丈量的分明是印着西里尔字母的报废轴承。更远处,老厂长中山装口袋里露出的注射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玻璃管上的德文标签让苏晓梅想起母亲药瓶上的日文说明。
午休的汽笛声惊飞了车间顶棚的灰鸽,苏晓梅在热处理车间外发现了冬生的自行车。凤凰牌车架上的红星厂通行证还沾着绿色油漆,车筐里用《参考消息》包裹的物件露出镀铬的边角——正是安娜塞进她工具包的德国零件。她伸手触碰的瞬间,陈卫国的军用挎包突然从通风管坠落,包内散落的采购单上,"莱茵金属"的德文字母在油污中狰狞如蜈蚣。
暴雨在傍晚突袭了厂区,苏晓梅抱着技术资料冲进更衣室时,安娜的帆布衣柜正淌着黑水。苏联姑娘的列宁装浸泡在污水里,胸针上的镰刀锤子徽章不知去向,柜底却沉着块红星厂的铜质公章。陈卫国的军用雨衣挂在相邻铁柜上,衣领处别着的团徽在漏雨里锈迹斑斑,像是被什么酸性液体腐蚀过。
当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云层,苏晓梅在车棚阴影里撞见冬生往港商的皇冠轿车后备箱塞木箱。雨水冲刷着木箱上"小心轻放"的俄文,露出底下用红油漆覆盖的德文生产批号。港商手腕上的劳力士折射着车灯,秒针跳动的节奏竟与父亲那只被砸坏的苏联怀表分毫不差。
"姐,妈要的进口盘尼西林。"冬生塞来的药盒上印着繁体字,玻璃药瓶在雷光中映出老厂长办公室的窗影。苏晓梅抬头望去,陈卫国正站在窗边用望远镜观察厂区,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汹涌的暗流。暴雨中的红星厂像台失控的机床,每个零件都在疯狂震颤,而父亲留下的淬火公式正在她口袋里发烫,仿佛随时要熔穿这铁与血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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