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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青萍之末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6:18
春雨裹着铁锈味的蒸汽在车间顶棚凝结成珠,苏晓梅望着安娜教女工们唱俄语歌的背影,指腹摩挲着军用水壶上褪色的五角星。茉莉茶香混着液压油的气息钻进鼻腔,她忽然想起七年前在技校图书馆,父亲用俄文版《金属学》压住咳血的帕子。
"苏工!"小周举着电报冲进车间,解放鞋在油渍上打滑,"东德专家团提前到了,王主任让您去接待!"他衣领沾着食堂的玉米面渣,裤脚还挂着拆报废轧机时蹭的棉纱。
苏晓梅将水壶系回腰间,铸铁地板上映出她匆忙束起散发的影子。厂区梧桐树抽出的新芽被雨打湿,嫩绿映着苏联援建时砌的红砖墙,像极了雪绒用粉笔在德国图纸边缘涂鸦的色块。
归国华侨林佩兰就是在这片斑驳春色里出现的。穿米色西装的工程师撑着手工油纸伞,腕上浪琴表在雨丝里泛着冷光,脚上却踩着老北京布鞋。他身后跟着两个抬木箱的搬运工,箱盖上"莱比锡精密仪器"的德文字母被雨水洇开。
"苏同志?"男人将伞倾向她这边,露出中山装领口别着的景泰蓝钢笔,"听说贵厂要改造年代轧机?"他说话带着闽南腔的德语尾音,目光扫过她手背未愈的烫伤,“我在东德进修时见过类似案例。”
陈卫国推着板车经过时,车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退伍兵的目光在陌生男人腕表上停留半秒,板车上苏联产压力轴承滚落两颗,在积水里砸出带着铁腥味的水花。苏晓梅弯腰去捡,林佩兰却先一步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拈起钢珠。
"淬火温度不够。"男人将钢珠对着阴天光线转动,"苏联老工艺的缺陷。"他突然改用俄语念了段专业术语,余光瞥见苏晓梅瞬间绷直的肩线——那是她父亲在技校讲课时惯用的姿势。
技术科会议室飘着王主任珍藏的龙井茶香,德式液压阀在苏晓梅掌心留下冰凉触感。林佩兰正用红蓝铅笔在苏联老图纸上勾画,铅笔尖突然停在某个参数:“这里,你们用茶油做润滑剂?”
"茶油耐高温。"陈卫国突然推门进来,军用水壶在腰间轻晃,"比德国润滑油便宜三成。"他肩头落着轧钢车间的铁屑,退伍证从裤袋支棱出半截,像柄生了锈的匕首。
窗外的雨忽然转急,安娜抱着德俄词典冲进来,金发梢滴着水:"苏!瓦西里同志的电报!"她轴承手镯缠着的红头绳褪了色,那是雪绒去年送的新年礼物。
苏晓梅展开电报时,列宁像旁的铁皮风扇正巧吹落桌角的茉莉花瓣。老工程师颤抖的俄文字迹间藏着组古怪数字,她猛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烧毁的笔记本里,似乎用相似密码记录过淬火工艺改良方案。
"这是古比雪夫厂的加密方式。"林佩兰突然出声,指尖点在电报某处,"五三年斯大林去世后…"他话未说完,陈卫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退伍兵布满烫伤疤痕的手攥紧军用水壶,壶身映出苏晓梅倏然苍白的脸。
技术研讨会最终变成中德苏三方混战。安娜坚持用德国精密仪表监测,林佩兰主张引进东德数控系统,王主任捧着搪瓷缸的手直抖:"厂里账上只剩改造款的三成…"他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当年武斗时留下的疤痕。
暮色染红车间天窗时,苏晓梅在废料堆发现冬生落下的三级车工证。少年沾着机油的指纹盖住了照片上青涩的笑,内页夹着的夜班餐券存根显示他连续半个月在食堂赊账。她突然想起清晨在卫生所见到的场景——母亲枕边药瓶换成了没有标签的棕色玻璃瓶。
陈卫国就是这时举着手电出现的。军用手电筒光柱扫过苏联老轧机的斯大林勋章浮雕,照见藏在传动舱深处的铝饭盒。掀开的盒盖里,德国产精密垫片裹在玉米面饼中间,雪绒画的向日葵在饭盒底部晕开模糊的色块。
"黑市老刘的货车…"退伍兵的声音混着远处火车鸣笛,"昨晚停在东郊仓库。"他摸出个铁皮烟盒,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张夜班补助票,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珍宝岛战地照片。
苏晓梅指尖触到照片边缘的弹孔,陈卫国左腿的旧伤突然抽搐。七年前那个雪夜的血腥味仿佛穿透时光扑面而来,混着此刻车间里德制冷却液的刺鼻气息。她转身时军用水壶撞上轧机操作台,茉莉茶泼在安娜送的德文手册上,模糊了"液压传动"章节的配图。
技术科通宵的灯亮到第三日黎明,苏晓梅在晨雾中撞见冬生往板车上装苏联齿轮。少年工装裤膝盖破洞里露出带血痂的皮肤,脖子上挂着用红绳系住的十字架——那是母亲藏了年的苏联信物。
"姐!"冬生慌乱中打翻车上的麻袋,德国产弹簧滚落满地,"老刘说这些是报废件…"他忽然噤声,因为看见林佩兰从厂办大楼走出来,男人腕上的浪琴表在晨光中闪了一下。
全厂大会的哨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高音喇叭播放的《咱们工人有力量》突然卡带,王主任嘶哑的声音炸响:"接到上级通知,优化组合试点扩大到技术岗…"陈卫国的搪瓷缸摔在地上,茶叶渣溅上苏晓梅的解放鞋。
雪绒抱着铝饭盒挤进人群时,轴承手镯缠着的粉笔头掉了。孩子蹲身去捡,却发现林佩兰的皮鞋尖正踩住半张德文发票。穿西装的工程师弯腰帮她拾粉笔,腕表链扣擦过她别着红领巾的衣领。
"小朋友,"男人用德语念出她手镯上的俄文字母,"这个符号在古比雪夫厂代表…"他忽然改用中文,“代表春天的第一炉钢。”
苏晓梅在主席台上攥紧讲稿,目光扫过台下陈卫国修补过的苏联仪表,掠过冬生脖颈间晃动的十字架,最后停在安娜帮女工们重扎的麻花辫上。她开口时,德语专业术语混着东北方言,就像父亲当年在技校黑板写下的俄文诗。
散会时春雨又至,林佩兰在厂区门口拦住她:"苏同志,我能看看瓦西里的电报吗?"他米色西装肩头落着被雨浸湿的梧桐花,“或许能破译那个密码。”
陈卫国推着报废齿轮经过,车轴声碾碎了男人的尾音。退伍兵军用水壶里新灌的茉莉茶正在降温,壶身那道弹痕在阴雨天格外清晰——那是苏晓梅不知道的,七年前乌苏里江畔的寒夜,某个苏联士兵临终前最后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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