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轧钢车间顶棚凝结的冰碴簌簌坠落,陈卫国军绿色工装袖口洇着机油,食指缠着浸血的纱布,正将最后一道淬火参数刻进牡丹牌顶针。赵淑兰的火钳哐当砸在德制保险柜上,泛黄的处分决定书飘落在苏晓梅脚边,1974年的钢印水渍里,“陈卫军”三个字被锈迹蚀穿,露出底下“赵淑兰”的娟秀小楷,像藏在坦克履带下的春芽。
“当年珍宝岛运来的T-34装甲板,淬火温度差三度就要出人命。”安娜的金发燎焦了半边,轴承手镯卡在操纵杆齿轮间,列宁格勒口音的胶东话混着轧机轰鸣,“谢尔盖把修正参数刻在怀表里,临终前还攥着你们厂年代的劳模奖章。”
苏晓梅蹲身捡起处分书,母亲的链霉素药瓶从护士服口袋滑出,在油污地上滚出清脆的响。合资科主任的翻毛皮鞋碾过玻璃碴,优化组合表上赵淑兰的脚趾印正压在德国工程师施耐德侄女的彩照上——那姑娘胸前的铜哨子,与知青返城大学生别在计算器上的竟是同款。
“小苏护士,你母亲的特效药配额…”老施密特的白大褂沾着冷却液,德制手术钳夹着半页俄文图纸,“施耐德先生说可以特批,只要淬火参数修正案暂缓实施。”
车间东墙的列宁铜像突然倾斜,年前用坦克装甲板焊铸的底座裂开细纹。陈卫国的军刺插进裂缝,牡丹顶针上的刻痕与铜像内部锈蚀的齿轮严丝合扣。赵淑兰的火钳撬开松动钢板,褪色的红绸布里滚出个铝制饭盒,1959年的劳模奖章压着张泛黄合影——戴卷毛假发的苏联专家搂着穿列宁装的姑娘,背景里未完工的轧机像头蛰伏的钢铁巨兽。
“那年腊月零下度,谢尔盖用伏特加混冷却液给轧机防冻。”赵淑兰冻伤的三根脚趾抵着饭盒边沿,新烫的卷发在钢花映照下忽明忽暗,“陈卫军往冷却塔跳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我织的毛线护膝。”
暴雨突至,合资车间的排水沟翻涌着油花。知青返城的大学生抱着日立计算器冲进来,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优化组合表:“民主评议结果出来了,赵师傅的顶岗资格…”话音被淹没在轧机重启的轰鸣中,德制轴承突然发出坦克履带般的碾压声,苏晓梅手中的处分书被气浪掀飞,黏在施耐德侄女胸前的铜哨子上。
“小心!”陈卫国拽过苏晓梅,军刺划过空中飘落的优化组合表。带血的纸页贴在列宁铜像裂口处,赵淑兰的脚趾印恰好盖住施耐德侄女的彩照。老施密特的手术钳夹着链霉素药瓶,德国产玻璃瓶上的柏林墙图案在钢花中折射出奇异的光。
安娜的轴承手镯卡住失控的操纵杆,金发在热浪中狂舞:“谢尔盖说过,中国钢种要经得起冰火两重天!”轧机顶棚垂落的冰凌开始融化,混合着油污的雪水浇在陈卫国伤口上,牡丹顶针的刻痕竟在锈蚀的齿轮表面印出清晰参数。
苏晓梅摸到母亲染血的衬衣口袋,体温计破碎的水银珠滚进排水沟。合资科主任带着公安冲进来时,施耐德侄女的铜哨子突然发出刺耳鸣响——1979年的优化组合表在污水里打着旋,渐渐显露出1959年劳模奖章的轮廓。
“这是谢尔盖同志用命换的真理!”赵淑兰的火钳撬开德制轧机外壳,冻伤的脚趾踩在陈卫国军刺划出的参数刻痕上。知青返城的大学生突然摘下眼镜,日立计算器屏幕倒映出列宁铜像底座裂缝里的红绸布——半张战地结婚证上,陈卫军的军装照旁贴着穿护士服的赵淑兰,背景里未完工的轧机正吐出新中国第一块装甲钢。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苏晓梅攥着合资科特批的药单冲进职工医院。母亲的呼吸机管线缠绕着俄文图纸,老施密特的白大褂铺在手术台上,染血的衬衣袖口露出半截柏林墙图案。走廊尽头传来德制皮鞋的声响,施耐德侄女的铜哨子叮当作响:“苏小姐,施耐德先生想用特效药换淬火车间的排班表。”
列宁铜像在晨光中轰然倒地时,陈卫国正用牡丹顶针校准最后一组齿轮。赵淑兰的火钳突然插进轧机操作台,1959年的劳模奖章弹射而出,正巧卡住德制轴承的润滑口。安娜的轴承手镯应声断裂,金发混着钢花落在优化组合表上,知青返城大学生的日立计算器突然爆出火花,屏幕里1979年的生产定额正被1959年的钢产量数值覆盖。
“当年谢尔盖教我们用伏特加当淬火液,如今倒被德国润滑油卡脖子。”赵淑兰的新卷发在朝阳下泛起银丝,冻伤的脚趾踩过泛黄的处分决定书,“小苏,你妈等着药救命,就跟我们等国产轴承一个道理。”
苏晓梅站在车间天窗前,链霉素药瓶的柏林墙图案在掌心碎裂。合资科主任的咆哮混着老施密特的手术器械叮当声,施耐德侄女的铜哨子突然吹响上工号。陈卫国的军刺插进操作台裂缝,牡丹顶针上的刻痕与战地结婚证的钢印重叠成奇异的光斑,将优化组合表上的脚趾印照得通红。
轧机在正午时分吐出第一块修正参数的钢锭,赵淑兰举起火钳要试淬火温度,知青返城的大学生突然抢过日立计算器:“这是违反合资协议的!”镜片后的眼睛瞥见苏晓梅手中的药单,计算器屏幕上的生产定额开始疯狂跳动。
安娜的断镯卡进钢锭模具,列宁格勒口音混着胶东腔:“谢尔盖说过,真理就像淬火钢,烧红了才能塑形!”暴雨后的水汽在车间蒸腾,老施密特的手术钳夹着染血衬衣冲进来,德国器械的冷光扫过钢锭表面——1959年的劳模编号正从1979年的生产批号里浮出。
苏晓梅在钢花纷飞中奔向职工医院,母亲的体温计残片在药瓶里叮咚作响。合资科主任的翻毛皮鞋追到手术室门口,施耐德侄女的铜哨子突然沉寂。列宁铜像倒塌处,陈卫国正用军刺在钢锭上刻下第一组参数,牡丹顶针的刻痕渗进赵淑兰当年的冻疮疤里,像春雪融化后新抽的钢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