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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淬火留痕

梦想飞扬1977 茉莉奶白 2025-03-04 15:54
汇款单在邮局铁栅栏上折射出斑驳的光晕,苏晓梅望着玻璃板下压着的1979年日历,三号车间主任突然冲进来拍桌子:"港商要改淬火工艺!"他军绿色中山装的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钢笔帽上还沾着食堂葱油饼的碎渣。
苏晓梅跟着穿过堆满出口包装箱的走廊时,听见港资代表正在训斥质检员:"大陆的钢板永远带着铁锈味。"那人西装袖口露出的金表在夕阳下晃眼,让她想起当年红卫兵抄家时摔碎的珐琅座钟。
陈卫国已经蹲在淬火池边取样。他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裤脚还沾着早上搬运钢锭蹭上的红漆——那是刷在"大干四化"标语牌上的朱砂。苏晓梅看见他后颈新结的痂,是上个月抢修传送带时被飞溅的钢渣烫的。
"他们要在淬火液里加氰化物。"陈卫国把化验单揉成团塞进裤袋,纸团边缘渗出的蓝墨水像深圳河涨潮时的水痕。港商带来的技术员正往冷却池倾倒淡黄色液体,塑料桶上印着的骷髅标志让苏晓梅想起父亲实验室被查封时泼洒的硫酸。
深夜值班室飘着炒米香,苏晓梅用搪瓷缸子煨着老家寄来的糙米。陈卫国突然推门进来,军用水壶里晃荡着偷换的淬火剂样本。两人交错的呼吸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雾,模糊了窗外蛇口港的探照灯光。
"你母亲的电报。"陈卫国从工具包底层掏出个皱信封,指腹沾着淬火池底捞起的银色沉淀物。苏晓梅拆信时发现封口处粘着片梧桐叶——老家院里的老树被锯倒那天,母亲把刻着俄文情诗的树皮藏进了腌菜坛。
淬火车间突然停电时,苏晓梅正在核对光谱数据。黑暗中陈卫国的怀表链子擦过她手腕,表壳背面嵌着的苏联勋章硌得人生疼。应急灯亮起的刹那,她看见他喉结下方蜿蜒的伤疤——十年前武斗时飞来的玻璃碴划的。
港商验收当天飘起细雨。苏晓梅赤脚踩在淬火池沿取样,脚踝上蜿蜒的铁锈像母亲绣的腊梅枝。陈卫国突然扯过安全绳捆在她腰间,绳结打法竟与父亲炼钢笔记里记载的吊装手法如出一辙。钢板出池的刹那,雨丝在淬火蒸汽里蒸腾成凤凰形状。
母亲病危的电报是半夜送到的。苏晓梅攥着站台票冲进暴雨,月台上陈卫国往她帆布包里塞了包大白兔奶糖——糖纸里裹着张泛黄的《冶金技术报》,1978年刊载的晶界腐蚀论文被他用红笔勾出大段批注。
绿皮火车摇晃着穿过晨雾时,苏晓梅发现帆布包夹层藏着枚苏联厂徽。生锈的别针上缠着根长发,不知是陈卫国母亲的还是他早逝妹妹的。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红卫兵烧毁的相册,灰烬里残存的德文烫金字和眼前的厂徽纹样惊人相似。
病房消毒水味里混着老家腌菜的酸腐气。母亲枯瘦的手腕上戴着苏晓梅寄回的电子表,表带下藏着截褪色的红头绳——正是当年捆扎父亲炼钢笔记的那根。监护仪的电流声让人想起淬火塔的嗡鸣,苏晓梅在值夜时发现母亲枕头下压着张泛黄的结婚照,背面用俄文写着第聂伯河畔的经纬度。
车间主任追到县城医院时,苏晓梅正在锅炉房热中药。他带来的加急电报上沾着淬火池的硫磺味:"氰化物引发集体中毒。"两人赶回深圳的夜车上,苏晓梅发现主任中山装内袋里别着的钢笔换了——原先那支英雄牌钢笔的笔帽,正插在港商代表西装胸前的金笔旁。
事故现场还飘着杏仁味。陈卫国瘫坐在更衣柜前,左手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迹——那是砸碎氰化物储存柜时被玻璃划伤的。苏晓梅在他工具箱底层翻出半本炼钢笔记,被撕毁的页码边缘残留着德文单词,与她父亲相册灰烬里的烫金字迹同源。
追责大会在食堂召开那天,港商代表的金表表链缠着串佛珠。苏晓梅突然站起来背诵俄文版《金属学原理》,那些偷看父亲笔记记下的专业词汇,此刻化作淬火池里翻腾的钢水。陈卫国在掌声中拆开裹着油纸的图纸,泛黄的蓝图上标注着中德双语的淬火曲线。
母亲下葬那日,深圳落下罕见的冰雹。苏晓梅在坟前埋下那枚苏联厂徽时,发现背面蚀刻的编号竟与父亲炼钢笔记扉页的藏书章数字完全一致。陈卫国突然指着墓碑上新刻的梅花说:“你少画的那一瓣,在这里补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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