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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悔过翘首盼来生

尘落雪影 寒雪 2024-12-12 15:32
第五十二章 悔过翘首盼来生
  兰藻被按到椅子上坐下,手脚都被绑住,她感觉黑布外一个物体在走近,温度很高,应该是蜡烛,已经近到要灼透那层厚布。
  在她觉得那层布就要在自己脸上融化的时候,终于,厚布被人扯下,一双涂着猩红指甲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兰藻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珠光宝气的妇人,疑惑地问:“程夫人?”
  程夫人扯了扯嘴角,笑容十分僵硬。她从发髻上缓缓摘下一柄金钗,钗头极其尖锐,放在手上把玩,并没有和兰藻对话的意图。猩红指甲捏住金钗的一端,另一端则伸进蜡烛的火焰中,挑弄着,烛光忽明忽暗,兰藻的心也随之浮浮沉沉。
  她不怕与人对话,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多人都会听信她的承诺。
  这种情况是她最不想碰到的,沉默,死寂,没有生命的物体在她周围耀武扬威:烛光,金钗,猩红指甲……
  一丝异样闪过心头,兰藻把这个念头死死拽了回来,反复思忖,越来越肯定,眼前这位妇人绝非程夫人!
  兰藻到过程家的西山别院,面见过程夫人,端庄秀丽,典雅温婉,而眼前这个少了分端丽多了分俗气,少了分婉转多了分锐气。
  即便,她眼睛并没有看兰藻,余光中透出的蔑视和不屑让兰藻心慌。她讨厌这种眼神,不被人正眼对待的日子早在灵蛇寨过够了。
  大师姐幽素,三师妹渌引,她夹在这二位最受玄灵长老待见的弟子中间,尴尬亦无奈。
  师父的忽视,师妹的轻视,她都不忍回想,多少次梦里,她都看着幽素死掉,灵蛇寨所有人都改称她为大师姐,尊贵不可一世。
  有什么办法让师妹们憎恨幽素,她都不遗余力去盘算,好不容易,她逮住了一个机会,一个师妹从此将幽素恨到骨子里。
  “程夫人这么对我有何用意?”兰藻不想再继续沉默下去。
  程夫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烛台放下,自己走到门边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走近才缓缓移步兰藻跟前。
  滚烫的金钗在兰藻脸上轻轻划动,兰藻感到一阵刺痛,一串火辣辣的燎泡从她皮肤上生了出来。
  程夫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兰藻觉得这张脸越看越陌生,简直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脸,刻板僵硬,毫无生气。她急了,声音慌乱,“你到底是谁?!”
  程夫人似笑非笑,猩红的指甲抚在唇上,眉眼一挑,终于说话了,兰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二师姐,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起过尸尸呢?”
  头皮一阵发麻,兰藻不由地抖了抖,她怎会不记得姚尸尸,这个师妹曾是她对幽素进行的最满意的报复。师妹应该会恨幽素一辈子,为何不去绑陆雪楹而是她。
  姚尸尸歪着头,死盯着兰藻问:“师姐,怎么不说话,你抖什么?”
  兰藻回过神来,连忙答道:“小师妹,叫我如何忘掉你,你还活着,师姐实在太高兴了!”
  她猜不透姚尸尸有何用意,伪装成程夫人程北渊难道没有察觉出来么?难不成,姚尸尸这些年在暗地里一直和程北渊有来往?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兰藻忽地一惊,觉得自己应是猜出了七八分:一定是程北渊知道她违背誓言和韩封勾结,并偷梁换柱救出了困在氿溟谷的陆凝霜。他是来报复的!
  见姚尸尸拿着金钗走到烛台边上,兰藻忍着疼,说:“小师妹,有话好好说,你为什么这么对师姐,当年,残害你的可不是我啊!”
  “我知道,”姚尸尸说得淡然。
  “那你为何?”
  “有人说不对你狠点儿会被你骗的。”
  “师妹!”
  “行了!”姚尸尸一转脸,目光凶残,声音放大了数倍,“早就被逐出师门,我将死的那一刻,也没见你的影子来救我,别再一口一个师妹地套近乎了!”
  兰藻一直试图发力解开穴道,可这也不是三两下的事。兰藻预感不妙,一定要拖延时间,她声音近乎哀求道:“尸尸,当年师父有令,我也”
  话被打断,“鬼话连篇!你不一直在暗地里怂恿我和大师姐对着干,出什么事你担着么?我被师父无情抛弃时,你在哪里?!是在师父一旁应和,是在大师姐身边应和吧?!
  那时我才彻底明白,你根本斗不过大师姐,我只不过是你手里的一颗废棋罢了!”
  兰藻听到姚尸尸说她斗不过幽素的话,心里异常愤怒,幽素死了,却还在不依不挠地压制她。
  “尸尸!你还不明白么?害你的是幽素,不是我啊!她要放蛇伤你,我是极力劝阻的,可你也知道,师父最看重她!”
  “没错!我恨她,恨透了!可我也怨你!”
  “好,是师姐对不起你!你将我松松开,我们好好谈谈?!你要什么补偿,师姐尽量满足你!”
  姚尸尸微微一笑,金钗直指着兰藻说:“这可是你说的!”
  兰藻欣喜,看着姚尸尸走近,以为她真的要替她松绑,谁知,姚尸尸再次在她跟前停下来,凑近,一脸狐疑,伴着假笑,她说:“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看你开的条件我满不满意了。”
  失望,但不敢绝望,兰藻等着姚尸尸说出她想要的。
  “你既然和大师姐住了一段日子,凭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没从她那里探出一丁点儿关于《飞雪心经》的故事吧?到底在哪?怎么修炼?”
  “哈哈!”兰藻笑出声来,“尸尸你糊涂,我要是知道,何苦不自己夺了来修炼?你久不逢事,头脑真是单纯些。”话音刚落,姚尸尸手里的金钗就抵住了兰藻的喉咙,她道:“别跟我卖关子!说!”
  姚尸尸盯着兰藻,逼问,一刻也不放松,她渐渐发觉兰藻的眼神有些不对劲,眼里像有一头母豹,沉睡,惺忪,猛地一下苏醒过来!姚尸尸本能地撤开,可为时已晚,兰藻冲开穴道,震开绳索,避过金钗,一只手直锁姚尸尸咽喉。
  “丁丁”金钗落地,伴随着兰藻胜利的喜悦。
  “小师妹啊,你点穴的手法恐怕得多练练。师姐就算一辈子被幽素压着也不可能是被你压着。”
  姚尸尸头执拗地偏向一侧,程夫人的皮还处在磨合期,颈项处一阵阵撕裂的痛。
  那次好不容易从尸寨逃出生天,她本受了重伤,求程北渊收留也是拿身体当药剂实验品换来的,体内残毒未消,内伤未愈,能坚持到此实属不易。
  她求生的欲望求胜的期冀超越了身体的疼痛,像是鞭子,抽打着她,就算体无完肤也要铤而走险,没有走到尽头,谁又能肯定尽头处是悬崖还是世外桃源呢。
  “你这一掐都要碎了还争个什么劲儿?”兰藻讥讽道,“真是糊涂了一世啊!”
  姚尸尸偏过头来,看着兰藻,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你什么意思?”
  “哈哈!”兰藻笑得猖狂,“看在和你曾同门的份上,让你死个明白。师妹呀,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有你这个蠢货当师妹,真乃师门不幸!
  当年选你做我的棋子真是大错特错,早知道你这么废物,我就不用大费周折假扮成我最讨厌的人来放蛇咬你了,害我差点不能脱身!”
  姚尸尸一口血从嘴里迸出来,顺着扭曲的下巴流下,滴在兰藻的手上,滚烫,炙热,灼得兰藻有些疼。
  她含着血,咬着牙,眼睛里充满怨恨和诅咒,无数枉死在她手里的魂灵好像都聚在她眼里,指控,谩骂,报复,剜得她痛入骨髓,双眼滴出血泪。
  兰藻见此情景,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这样恨毒了的眼神让她恐惧,若不就此了结,日后必有恶果。不能心软!兰藻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滴不尽一般,血从眼角源源不断地渗出,一道道腥红的沟壑在姚尸尸脸上肆恣纵横。终于,血液凝成暗红的痂,在她眼角堆积。
  流不出了,泪干了,血尽了,眼神慢慢枯竭,这一世就是个笑话,就算生活在嫉妒与仇恨里,最起码,姚尸尸还有一丝希望,盼着幽素死,盼着自己不再受人摆布,盼着超越她,可这一生,从一开始就错了,她恨错了人,许错了愿望。
  若当年听从大师姐的教诲,她该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吧?姚尸尸的生命结成一抹惨淡的笑,久久停留在唇边,悔悟和愤恨之外,多了一丝暖意,好险,她差点错杀大师姐的女儿。
  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日就死在雪楹手里,或许会比现在轻松一点,单纯的恨,比知道自己恨错了人还是好受一些吧。临死前,姚尸尸又重新许下一个心愿,望以今世悲怆换得来世浮生欢颜。
  感觉姚尸尸的体温在自己手中慢慢降下,近乎成冰,兰藻手一松,姚尸尸僵硬的身躯轰然倒地。
  兰藻松了口气,又除掉一个绊脚石,照这样的情形看,姚尸尸似乎不是受程北渊的指示而来,也就是说,程北渊还不知道她兰藻违背了誓言。
  就在兰藻想赶紧离开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你?!”兰藻讶异,程北渊夺门而入,反手把门锁死。
  他的大拇指弯曲,死死扣住食指,极力抑制什么似的,兰藻看出来,程北渊是要使出嗜血指了,不过,他好像还有话要问。
  兰藻自知,若程北渊就此对她使出烈功,她是万万招架不住的,既然他还不想立刻结果她,说明她还有用武之地,利用这一点,兰藻要尽量争取时间,看看能否在言语中占得上风,捡回条命。
  程北渊红着眼睛指着地上的程夫人,道:“你!杀了我夫人?!”
  兰藻故作镇定,道:“不!我杀了她,她却并不是你夫人。”
  兰藻捡起地上的金钗,走近姚尸尸的尸体,一番动作之后,姚尸尸的本来面目露了出来,程北渊别过脸,不忍再看,活到现在,他没见过比这更恐怖的脸!
  “是她杀了你夫人。谷主是否要谢我为你夫人报了仇呢?!”
  程北渊怒视兰藻片刻,又难掩心伤地样子要流下泪来,集中在大拇指上的功力都散了开去。
  兰藻见情势缓和,试探地问:“谷主不要悲伤了。反正,这位程夫人你也并不看重,不是么?”
  “胡说!”
  “你若看重她,怎会连她是别人所扮都不知晓?
  你若看重她,为何对红珂比对碧琅好一万倍?他们都是你亲生,碧琅又是麟儿,为何你对他可以不闻不问,对红珂却是视若明珠?
  你若看重她,为何还一直佩戴先夫人的遗物,还给你们的女儿起名红珂以作纪念?”
  兰藻指着程北渊随身的半块红色玉珏。程北渊神色黯淡,低头不语,一股酸涩刺痛了铁石心肠。他轻轻抚摸那半块红玉珏,上面似乎还残留她的体温,另外半块再也寻不回来了,苒苒早就走了,就在他怀里,永远地,不舍地……
  那时的红珂正寄放在荒山野岭里的一户人家,之后,那户人家迁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那块地最后变成了程家的西山别院。
  兰藻趁着程北渊感伤之时,悄悄绕到门边,手已经搭上门栓,正要闯出去,程北渊猛一挥手,兰藻重重地摔在门板上,随即瘫坐在地面,浑身痛痒,站不起来。
  “你!”兰藻一手捂着胸口,“下了什么毒?”
  “放心,这毒要不了你的命,不痛不痒的时候最容易套出你的真话,”程北渊一步步逼近她,居高临下俯视她,声音低沉,说,“你是不是破了誓约?”
  “没有!”兰藻回答得很干脆。“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兰藻嘴角渗出了鲜血。
  “真的没有!”兰藻头微微后靠,声音无力,眼睛半睁着看向程北渊。
  又是一掌扇了过来,兰藻脸上的燎泡破了,流出脓血。她这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半刻,兰藻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蝼蚁,被人踩在脚下,偏生那个人不一下将它踩死,而是踩一下,松一下,再这样循环往复。脸被打得失掉知觉,她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模样能比躺在地上的姚尸尸好多少。
  程北渊渐渐失去了耐性,怒道:“你还不说?!”万斤力道汇于拇指,他点着兰藻的额头,威胁的,“嗜血指可不是吃素的!”
  兰藻垂眼,脸上浮现一抹呆笑,她如何回答,说也是死,不说似乎也活不了。
  韩封和程北渊因苒苒一事,早就水火不容,这次联姻都是在暗地里各自算计,韩封想扩大赤岩山庄的震慑力需要程北渊的财力支持,而程北渊想借赤岩山庄的威名暗护自己的氿溟谷。
  再者,因韩封也知晓红珂是苒苒之女,以他对苒苒的情,他是决计不会亏待红珂的。苒苒的死,他们都有过错。
  程北渊属横刀夺爱,韩封却让佳人成了自己的刀下亡魂。兰藻转念一想,让程北渊知道她背叛他而和韩封勾结,绝对没有活路;不过,程北渊对一样东西也是十分渴求的,不然也不会屡次配合兰藻。
  断断续续,声若浮萍,尽力表现得像在吐露将死真言,兰藻道:“飞,飞雪,心,心经,本,本是昆仑,玉蝴蝶之物,幽,幽素仅得一拓本,原本,在,在西昆仑死亡之谷,谷心湖底。”
  程北渊笑得十分勉强,死死扣住兰藻的下巴,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你既然知道,怎么早不说,你自己怎么早不去练?!”
  “我……我非玉蝴蝶之人,她们的门规是非亲擅闯,必杀之!我哪里是白景瑶的对手!”
  这条,程北渊默默掂量,不是谎话,他对昆仑玉蝴蝶知道得并不多,不过,这条门规倒是真真切切有所耳闻。
  “而,而且,”
  兰藻拖着虚弱的气,为求生努力挣扎,她不能现在就死,否则,陆凝霜将孤苦无依,在妆台岛上终老,而且,她不能就这么放过陆雪楹,这个让她一看到就想起幽素的人,“《飞雪心经》的上半阙只存在于陆雪楹血液中,要想得到,你必须杀掉她,取尽她的血。”
  兰藻早已身陷自己埋下的各种交易中,难以自拔,要独占《飞雪心经》对她来说已经不可能,即便如此,她仍然不愿放弃那个执拗地念头,最起码,陆雪楹要死!
  早前,在幽渌山庄,幽素还在,她不能下手;幽素逝去,陆儆尤又将陆雪楹保护起来,任何人不能踏进幽雪筑;之后,这鬼丫头就离庄了,更加不在兰藻的势力范围内。
  于是,她疯狂地与他人勾结,能活捉陆雪楹,从她嘴里套出下半阙《飞雪心经》的下落是最好;若不能,陆雪楹也必须得死才称了她的心。
  这番话让程北渊信服,因为他不久前才听陆雪楹亲口说过。既然,已经完全知道怎么得到完整的《飞雪心经》,程北渊放松了扣住兰藻的力道,瞥了她一眼,看她就像看一只爬虫,轻轻一捻就能让她丧命。
  程北渊口气趋于平缓,可背后却藏匿万丈杀气,兰藻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
  “你对昆仑玉蝴蝶的了解应该不止那么点,要不然,你带路?寻着了,我便放掉你!要是寻不着,”程北渊停了片刻,“我就送你归西。”
  这话在兰藻听来就像一把对准她心口的利刃,先是扎了一寸,然后抽出来,又往里扎下两寸,寸寸逼近心脏。
  不过,好在,这一线生机是让自己争取回来了,从这里去昆仑山并不算远,但山路崎岖,也得走上好一段日子,这些时间她分分秒秒都不能放过,只要有机会,她就要逃!
  “不过,你别想给我玩什么花样!要想到,你女儿现在孤孤单单的,我随时可以派人陪一陪她,跟她玩一玩,等他们玩腻了,你女儿可以交给他们随便处置!”
  兰藻此时的心彻底乱了,程北渊怎么知道凝霜是孤身一人,难道,韩封背叛了她?
  此时,有人叩响了门扉。门外韩封声如洪钟,“北渊啊,你在里面吧?”
  兰藻提着的心瞬时沉入冰冷海底。这回,她真的算错了!无计可施,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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