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飞派人带毛小龙来到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巷子,两边的房屋老旧,墙根处都布满了青苔,一眼望去,逼仄感丛生。行至一处黝黑的房门前,那人毕恭毕敬地对毛小龙说:“毛公子,那个瘸子之前就是在这里开店的。”
毛小龙正端详着这黑黝黝的门框。突然隔壁同样破败的木头门忽然被推开了,里面的人扬手泼出一桶脏水,直接溅到毛小龙的鞋上。毛小龙刚要说什么,那门缝中一双暗淡的眼睛飞速地瞟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有病”,门又“砰”地关上了。
毛小龙摇摇头,轻轻地敲了敲面前的门板。许久都,没有人应声,于是,毛小龙伸手推了一下,门应声便开了。
这是一处脏乱的小院,四处堆放着凌乱的木柴和破损的家具,往里走走,地上一团黑压压的东西,走得近了,便“嗡”一声全部飞开了。原来是一层苍蝇,有几只乱飞乱撞地擦到了毛小龙的脸。他无奈地抬手作势赶了赶,接着往里走。
往里是一排屋子,一共四间房,门上都挂着乌黑的门帘,依稀能分辨出原是红色的,但是也许年代久了又不清洗,上面黏上了一层油腻腻的东西。毛小龙走到第一间门口,拉起帘子,探头进去。
这是一间比较干净的房间,似乎近期没有人住,左右两边墙各摆放了两张床,床上只一块木板一张凉席,别无他物。毛小龙上前看了看,被褥上还有几根柔软的长发,想来住在这里的都是女子。
第二间房比第一间稍大些,但是家具要比第一间房好的多,只一张旧床,吊着一顶蚊帐,还摆放着桌椅一套,衣柜两个,挨着窗的地方还有四个大箱子。毛小龙走上前去,打开衣柜和箱子,里面的基本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女子的衣裙和三双软底的绣鞋。
毛小龙退出去,进了第三间房。毛小龙一进门就差点被里面的气味呛得退出来,这里竟然是一间厨房,中间一方大桌,上面凌乱地摆放着一些碗盏之类,还有些剥开的蒜瓣,蔫吧的青菜,以及两盘长了霉斑的剩菜。
毛小龙皱着眉捏着鼻子退出来,转身向西侧的最后一间房走去,一推门,一股灰尘便扑面而来,刚被腐臭熏过的毛小龙又被呛得大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往里走,看见这里满地都是木柴、碎煤渣,走到窗前时,毛小龙才发现这间房中还有一个废弃的灶台,四周凌乱堆放着几垛干草,灶上坐着一口已经生了锈的大铁锅,下面的灶坑已经倒了,几块碎砖还懒懒地摊在一边。
看来,这里真的是没有人住了。他转出院来,对那下人道:“咱们回去吧!”
听说瘸子原来的居所没有了人,薛飞懊恼地说:“也是也是,我将他们都赶了走,那里怎么还会再有人?”
毛小龙问道:“既然他们搬走了,那房子为什么再没有人住了么?原来的房东怎么不把房子出租呢?”
薛飞笑道:“这房子我早已买下了,原本另做打算,谁料快大半年了,一直都没想好拿来做什么,所以也一直没去收拾。”
毛小龙点头说:“薛老板倒是大手笔,随便就能买一处院子闲着。”然后自嘲笑笑:“比不得我这跑江湖的风餐露宿。”
薛飞一把攥住毛小龙的手腕:“兄弟,你我之间何必言此,当年救我一命,我的这些宅子,但凭兄弟开口,我薛飞……”
毛小龙抽回手,懒懒坐下:“别,可千万别,给我一处宅子守着,真是比弄死我还难受,我可受不了每天都呆在一个地方,搞不好以后再讨个唠唠叨叨的老婆,那我可就烦死了!”
薛飞也坐了下来,面色很不好,唤人端上酒来,边说话与毛小龙对饮起来。他脸色极差,毛小龙看得出他心中的悲愁。
毛小龙有些不忍,拍拍他肩道:“别这样,你有什么困难,我帮你扛着就是,你的姑娘,不论怎样,我都会帮你找到底!”
薛飞点点头,又摇摇头,手中端着一杯酒:“我当年遇见你,便知你是真汉子,而我不过就是个想开妓院的穷小子而已。”
薛飞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酒过三巡,他的脸色红润起来,眼神迷离了不少,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我并不是杭州本地人!”
毛小龙点点头:“知道!”
薛飞又喝一口:“那你知道当年为什么会在大漠遇见我么?”
毛小龙摇摇头:“不知!”
薛飞仰脖又喝一杯:“我自幼便不知父母是谁,打有记忆起便在流浪。后来长大一点,跟着一些人到杭州来帮人讨债,结果给人打得半死,就扔在这锦绣坊的后墙根下。坊中有个女子,每天蒙了脸来偷偷给我送吃送喝,还拿出自己的钱来叫我去买药,就是因为她,我才在这城中活了下来。”
毛小龙抽抽鼻子:“这女子倒是有侠义之心。”
薛飞点头道:“我只知道她叫彩云,就在这坊中做事,我的身体都复原了之后,我就发誓要将她赎出来,好好过日子,所以,我就去打听她的身价,结果……”说到这里,薛飞不由得苦笑一声。
毛小龙道:“她的身价不低?”
薛飞叹了口气:“不低,当年要三百两银子。”
“所以,你就跑到大漠去淘金?”
薛飞点点头:“救命之恩,更何况,这女子的心性,真的是又纯又善,对她,我早已……”
毛小龙又插嘴:“你喜欢她?”
“没错,这样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怎能不让人心生爱慕?所以,我去大漠淘金,发誓一定要将她赎出来!”
毛小龙若有所思:“难怪我在大漠见到你的时候,人都要死了,还抱着那么些金子不撒手。”
薛飞苦笑道:“你哪里知道,那些对于我来说,不是金子,是彩云的后半生啊!”
毛小龙点点头,他六年前在大漠遇见薛飞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瘦的皮包骨头,身体虚弱得连说句话都要喘三喘。送到大夫那里,都说不行了,最终叫他找来了帅盗侠医钟不离,开了几副药下去,人竟然慢慢转好了。
“支撑我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挺过来的,就是彩云,她救了我两次!”
“可是现在……”毛小龙看了看他,后半句卡在喉咙中没有出口,可是现在,谁都知道,这锦绣坊中只有一个彩云居,却并没有彩云姑娘其人。
薛飞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又狠狠干了一杯说:“当我带着金子回来赎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毛小龙吸了一口气:“很……遗憾……”
薛飞却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上:“你知道彩云是怎么死的么?”
他自顾自地倒了酒,自顾自地饮下:“她因顶撞了一个客人,一个财大气粗的客人,被当众羞辱,那个客人当夜包了她,慢慢地用各种手段折磨她,在她的身上插了五十多根细细的竹签,可怜一个救她的人都没有,老板收了钱,不敢得罪,于是,彩云最后惨死在房中,据说,看见她尸体的人,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你能想象么?她受了多少苦?”
毛小龙的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一个羸弱的女子,无力地挣扎在一双魔掌之下,眼神中的恐惧,身上千疮百孔的伤口和触目惊心的鲜血。
毛小龙打了个激灵,不忍再想。
薛飞于是接着说下去:“然后那个客人给了锦绣坊老板一笔钱,就失踪了,而彩云,再也没能等到我回来。”
薛飞回头,不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毛小龙:“你说,这样的禽兽,我能不能放过他?”
毛小龙连忙摇头,薛飞再饮一杯道:“可是,我连他是谁的不知道,我恨啊,我恨当时周围那么多的人,都没有一个人能出来帮她一下,所以,我重金买下了锦绣坊,将原来的老板痛打一顿,赶出了杭州城,从那时候起,我就是锦绣坊的老板。我既然带不走她,那不如就留下来陪她,我知道她的魂魄一定还在坊间,她含冤而死,我来安慰她。”说到这里,毛小龙看到薛飞眼中泪珠来回打转,差一点就要掉下来。
薛飞拿帕子擦了擦眼:“现在我的姑娘,我不打她们,不骂她们,我给她们好的生活,我要做出杭州最大的妓院,让那些客人不再耀武扬威,如今我的姑娘也不会再受当年彩云受到的恶气。彩云居的姑娘,全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她们的生活有丫头仆人伺候着,不愁吃穿。可是,现在,她们却……”
毛小龙终于将杯中的酒喝尽,安慰道:“别想了,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薛飞没抬头,一把握住了毛小龙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握了又握。最后,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门口:“我要再去看一眼其它姑娘的情况,叫人守好她们,真的,不能再出乱子了!”
毛小龙也起身:“我陪你!”